记得那一年,约在一九六九年冬天,我们搬家了。刚满三岁的我搬不动东西,但也来帮忙,搬着一个小缸似的东西,从袁存芝家过,我就在他家院子里门前停下来,扶着小缸。那一刻是我最早的记忆,在祖屋的日子我一点点记忆也没有了,以后所有的能记起的都是搬家后的事。
我们借住的屋子是一座老屋,共有三间,孤零零的,偌大的院子连棵树都没有,房子高大空旷,墙面黢黑,屋顶的秫秸箔也是黑黑的。
这样,住了有些日子,大连的二爷爷来信了,说是不借给我们住了,要卖给我们。既然是借住,自己家没房子,那就买吧,也就回话过去。很快,大连给话了,要五百元钱。讲价钱时,还有村里有名望的袁广良、程衍东也是做了中间人的。我的个天,这在当时可是巨款啊。此时,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家人辛辛苦苦年底算账落下一百元算是很好很好的,为了买工分我家每年要贴几十元,而在公家部门上班的老爹,一个月工资也还不到三十元。五百元钱的话,相当于老爹两年的工资。可怜的爹娘,在几十年前,在未包产到户改革开放的年代就沦为了房奴。当时的平常百姓家没有存款,更不兴个人消费贷款。为了筹措房款,当年的爹娘愁白了头、操碎了心。好在二爷爷知道农村人的苦,没让我们一次付清,手头宽裕就多付点,手头拮据就少付点。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了自己的窝了,昔日的一家人就和今天贷款买房的房奴一样,尽管身负巨款,总算有了栖身之处,有了自己真正意义的家,幸福感、归属感倍增。
但不知是何日,老爹说,大连的二爷爷又来信了,说要再给他加点房钱。在叨叨了多次以后,在叹息了多次以后,家里也实在一点钱没有了,我爹娘又咬牙,欲拆东墙补西墙,可哪有东墙可以拆?只有借了东家磨西家的,给他寄过去了些全国粮票。那个年月,买粮食只拿钱是买不到的,还要拿粮票,因此,粮票就是钱。这就是我的爹娘,明明讲好了的价付过了的钱,总觉得人家万一有难处呢什么的,咬牙自己承受。为了有一个自己的家,在我几岁的时候,隐约记得爹娘商量钱的事,隐约感受到了父母所承受的苦难!
若干年后,漂泊大连多年的二爷爷二奶奶落叶归根了,回到了人和村,就住在了我奶奶的老屋里,一直到老两口去世。曾经的我们借住他家,如今的他借住我家,这是不是轮回。而他们在人和村的那些年,和我的老爹老娘关系一直都很好,尽管在商家的近支里我们和他不是最近,他死时摔瓦罐也轮不到我家。
那一日,我和老娘到西南小洼子地里去干活,我还很小,走走就累了,干了农活的老娘也是很累,于是娘俩个就坐在路边,老娘从兜里拿出来从家里带来的馒头,娘俩个垫巴垫巴。我们吃的是花老虎卷子,就是一层白面一层黑面卷起来的,老娘就吃黑面的,把白面的一层层掰下来给我吃。这是我关于吃的最早的记忆,我吃白面的,老娘吃黑面的。那个年月,吃点全麦面就是富人家。
最早的时候,家里连个厨房都没有,做饭都是在那三间大屋里,依稀记得烧锅的地方、织布机摆放的地方。
老屋的院子方方正正,很大,老屋就在院子的东北角上。院子南边、西边有人家,我家没有院墙,就是孤零零的一座大屋。
因为没有院墙,家住我家西北面的人,到村南、村东去的,来来往往就从我家过,来福、二孩、德州、花妮上学时都是从我家过。
院子的东南角有一个猪圈,有一头小猪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