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乐新朝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动员终于开始。
征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和山东六省的熟米九十万石,其中苏州、松江、常州、嘉兴、湖州这五个素有鱼米之乡美誉的府治独出二十二万石,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在五月底以前完成。
一般情况下,这种被属于官府的摊派会以加税的形式出现,然后转嫁到下层百姓的头上。但是扬州不会这么干。
关于这次朝廷强加的摊派,扬州上下早就打起了小算盘。
五个鱼米之乡才加了二十万石多一点,平均下来一个府治之地才四五万石数米,折合成银子才九万两左右,这点银子扬州出的起!
四月佛节眼看着就要开始了,看今年的这个规模,预期会有不少于百万的总收入,到时候拿八九万两出来报效一下,动不了筋骨。
而且扬州官府不准备摊派到百姓头上,而是直接走府台衙门的账,这样的话,等于是“替”老百姓交了一次税,对于扬州整个官场的名声来说会有一个整体的提升。
别的地方都是加派到百姓头上,我扬州府台衙门不准备让百姓出钱,自己掏腰包了,无论上边还是下边。肯定会念着这点好处!
在征粮这个事情上,因为朝廷并没有点扬州的名,完全可以灵活把握,多出一点少出一点可以自己做主。那些个鱼米之乡才出四五万石,我扬州地瘠民贫,出不了那么多,弄两万石就差不多了,总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吧?
按照林三洪的打算,给朝廷相当于两万石米的银子,也就差不多了。可这个近乎于无耻的盘算很快就被各级扬州官吏给否了!
两万石?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在征粮的问题上朝廷虽然没有点扬州的名,可天底下都知道扬州富的流油,光是漕运、盐务这两项就足以让天下府治眼红心热。若是用“地瘠民贫”这样的字眼去搪塞朝廷,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北伐是天下大事,又是御驾亲征,扬州也不能不支持。不过支持的力度一定要把握好,既不多出,也不少出。一切都按照那几个鱼米之乡的规制走,他们出多少扬州就出多少——朝廷虽然没有点扬州的名,可我们和鱼米之乡出的一样多,这也算对得住朝廷了吧?
不管是林三洪还是其他的扬州官吏,都打着这样的小算盘。反正也不过是八九万两银子,我们给朝廷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很不错了,没有按照官家的兑换比例出八九万贯铜钱,就表明了扬州府上上下下是真心要报销朝廷的……
大笔一挥,专门腾出九万两银钱的预算,什么时候朝廷开口了什么时候送上去。
因为有近在咫尺的四月盛会支持呢,眼看着就是又是一大笔收入。出个十万八万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可对于扬州府库来说,还真不至于伤筋动骨!虽然前番已经承诺朝廷要报效一大笔,甚至要独自支撑一次北伐,可那是有前提条件的,扬州任满!最低限度也要等到佛节盛会之后。如今朱棣这么急急忙忙的就做出了总动员,是朝廷办事情办的太急了而不是扬州不肯出钱。
府库里还余着四十多万,林三洪正让六大盐商抓紧兑现当初的承诺,赶紧弄五十万出来……
扬州府报销朝廷的银子是一码事,林三洪个人报效汉王那又是一码事,这笔钱就落在盐商们的身上。
对于出钱,盐商比林三洪这个府台大人要痛快的多,真真正正是说道做到,五十万这样的天文数字说到立刻就到了,毫不拖泥带水。
为了投桃报李,林三洪也很痛快的把盐引发了下去。
看似是林三洪不费吹灰之力就捞了五十万的好处,其实真正得到巨大实惠的还是盐商。行销六省的盐引,只花了几十万就搞到手了,盐商们比府台林大人笑的还要开心!
林三洪和扬州上上下下的官吏都严重低估了朱棣的决心。
朱棣御驾亲征确实是在预算之外,随着战备规模的急剧扩张。所需的人力物力也成几何倍数的网上翻,动员的力度也开始加大。
因为这一次御驾亲征算是临时起意,不在国家预算之内,朝廷就是把国库翻个底朝天也支撑不起,只能打地方上的主意。
最先“遭殃”的就是宗室子弟,这些皇亲国戚很“自觉”的停了本年度的供奉,不再伸手要朝廷的钱,算是对北伐大业的一种支持。
连宗室子弟都开始节衣缩食为战争作准备了,朱棣本人又接连下了两道明旨,皇宫大内的开支大幅削减,连后宫的薪炭钱都停了,并且号召天下藩王同心协力共举北伐大业。
所谓的“共举”,其实就是朱棣在伸手朝自己的藩王兄弟们要钱呢,这一点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因为朱棣已经在以身作则了,北伐又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藩王也不得不表现出了很高的“觉悟”,纷纷自己停了当年的供奉,还拿出一些积蓄来反哺中枢。
朱棣很适时的表彰了几个藩王,称其为天下表率……
因为边王制度和太祖皇帝创立的卫所制度,可以让大明朝轻易聚集起海量的人马,单纯的从兵力来讲,朱棣手中并不缺少北伐的武装力量,关键还是钱!在这种大规模的战略级军事行动中,什么阴谋诡计什么神机妙算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说到根子上还是大明王朝和北元残部在国力这个层面上直接较量。
太祖朱元璋在位的时候,数次北伐,无一不是倚仗国力强盛,每一次胜利都是用银子和物资堆砌出来的。
打仗打的就是银钱,比的就是粮秣。
如此大规模的劳师远征。只要后勤充足,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胜负完全可以用国力和人力上的巨大优势来掩盖住。
前一次北伐所需就是出自国库,如今大军虽然撤下来了,可依旧有十余万的大军囤积在军事分界线附近,后方还在做更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这么多军队,别说阵前厮杀要钱,也不提往来调动的开销,就是呆在原地不动,人吃马嚼器械保养等等,每一天都有不少的银钱填进去。若是那些寡民的效果,根本就不用打仗,直接就被这样规模的军备给拖垮了。
因为这是朱棣第一次御驾亲征,又有上一次的失利在先,不好直接开征税赋,可钱财粮秣又必须从地方上积蓄起来,就只能用非行政的手段来办理了。
各级官吏的报效银子就成了主要的收入渠道。
皇帝要去前线打仗了,下边当官的就是再没有良心,也应该出钱出力吧?
嫡长子朱高炽出了三十万两,让朱棣大为欢喜,着实的夸赞了几句。虽然也知道这些钱是从下边的官吏手中“搜刮”上来的,可只要不犯法不刮地皮,能弄银子上来就是本事。
紧随起来的朱高煦一下子就报效了六十七万四千两,而且是现银!足足比大王爷多了一倍还有富余!扬州府台衙门报效给汉王朱高煦的银子足足有五十万两之巨。这么多银子就是用车装也需要好大一个车队,要想彻底隐瞒是不可能的。朱棣当然知道汉王报效给朝廷的银子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扬州。
事情是明白着的,以大王爷朱高炽的雄厚实力,就是砸锅卖铁,也不可能一下就拿出这么多银子。现银和纸面上的报效数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以朱高煦那点微薄的实力,要不是有扬州在他的后腰上顶着,就是把汉王府拆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在报效的事情上,汉王朱高煦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受他的影响,大王爷朱高炽不得不咬着牙又追加了四十万两。虽然一时间拿不出这么许多银子。可时间上还来得及,完全可以先打了“白条子”慢慢去凑。至少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让朱高煦给比下去。
“两个孩子都大了,晓得为国家出力量了。”徐皇后笑盈盈的对朱棣说道:“俩孩子就报效了一百多万,虽然炽儿那边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钱财,可心思也算是到了。”
即便是手握重权的皇子,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凑出百十万两,朱棣知道这一百多万两之后所蕴含的意义,微笑着说道:“哈哈,这是吐血反哺,朕看得出来。在这个事情上,炽儿和煦儿都表现的不错,能在关键的时候用上力气,光是这份心思朕就很满意了。”
“煦儿那边还好说一点,即便真的是破家为国,就算是真的拉了亏空也不要紧,谁让煦儿门下有一个会赚钱的林三洪呢。”徐皇后微笑道:“炽儿那边恐怕就有点难了,炽儿也算是有家业的人了,用钱的地方也多,被煦儿这么一逼,就是吐血割肉,也要四处闹亏空的筹集银子……”
这就要看两个儿子的手腕了!自从去年入冬以来,徐皇后的身子就一直不好,难得有个笑模样,这一次想起林三洪,竟然笑了:“那个林三洪还真有点意思,下放到扬州这才几天呐?就打造了一个极盛富庶之地出来。我听说他在扬州捞的钱不少,朝廷上下骂他的人也很多,说他的钱是……是脂粉钱……”
毕竟是皇后,太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脂粉钱这三个字已经是给林三洪留了面子。按照很多人的说法,林三洪弄的那就是“*子钱”,从青楼ji户身上搜刮来的卖肉钱,直接就和肮脏无耻这样的词汇划上了等号。
朱棣却是笑道:“当年桓公成就霸业,千古名相管子不也是用的相同手段?只要做出真正的成绩,只要不犯律法,可以不问小节。”
“若是全天下……”
朱棣知道自己的妻子要说什么,哈哈笑道:“全天下推而广之是不是?这绝对没有可能。林三洪在扬州走的就是以奢之国的路子。我大明立国未久,自然不能倡奢,否则必然遗患无穷。而且林三洪这个人最擅旁门左道,表面上看扬州确实在瞬间蓬勃,可他赚来的钱有几个是出自扬州的?林三洪只不过是把天下富裕人家的钱财积聚起来,并没有创造出实实在在的财富。他这是聚财而不是生产,一时一地或许可行,用到其他地方必然会出大乱子。更毋庸提及推广全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