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初又道:"这也都是小事,只是他半点文墨不通,比那白丁也只多识得几个字.这样的人保举上去,恐将来穿帮了要出事."孟怀通笑道:"妹夫这就不知了,张炳怀虽学识有限,到底也是进过学堂的人.平日也能写个帖子,做个公文,也不至就是妹夫说的那般.何况,你只消让他低低的中了,将来放到外头去,公务上的事情自有师爷们代劳,又何须他亲笔呢?"周景初想了一回,说道:"是了,既是你这般替他说,叫他拿两千两银子来,我寻人替他疏通.这钱不是我要的,我也不稀罕.只是周老大人跟前,总得有些孝敬."孟怀通猛点头道:"这个有,不妨事.等我去同他说,是妹夫你的吩咐,别说两千两,就是一万两,他也不敢不依."周景初笑了笑,说道:"这等乡下土财主,哪能有那些钱,你也别口开大了,将人吓跑了."
两人细细的说了一回话,那孟怀通想起一人,便问道:"今日这季秋阳是个什么来头?头一遭见着,你却这般回护于他."周景初不好直言,只说道:"是梦泉的朋友,偶然相识的.我因他孤身一人在此,不免多照看些.且因是梦泉的颜面,不好弄得太难看了."
孟怀通点了点头,说道:"若说是梦泉的面子,那也罢了.只是我听张炳怀说起,此人在淮阴是个有名的无赖,且生性最为铿吝不过的,仗着有几分才学,四处行骗,沽名钓誉.还专喜打探哪家有标志女子,查问出来,便拿钱财打点,又用戌月文章哄着那些妇女动了春心,便行奸骗之事.又因他有些财势,淮阴地方上下都被他打点了,这些人家吃了亏,只好往肚子里咽,没处说理去.张炳怀新讨的那娘子,家中与这季秋阳祖上还曾是个世交,他连这样的人也不肯放过,幸得为人家家长一早察觉,方才不至酿祸.他自觉没脸,又在淮阴弄坏了名声,这才走到外头来.不然,以他的身份家财,为何不在淮阴本地寻一门当户对的女子,反而隔山跨河的跑到徽州去定下门亲事.还是个商户人家的女儿,未免太不般配."
周景初听了这一番言语,心里猜度出几分情形,便说道:"这想必都是那张炳怀的一面之词,他同这季秋阳往日似有些不睦,说些诋毁之言也是常情,却也不能尽信.依我看,这季秋阳倒是个至诚君子,不像能行出那等下作之事的人.倒是那个张炳怀,人前人后,挑唆是非.不见季秋阳来说他,倒只见他说人,这人品高下,不言而喻.我劝你也有些主见,别总听了这起小人的搬弄."
这孟怀通是受了张炳怀别样的好处的,自然要替他好生出一番力,当下又道:"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只见了这季秋阳几面,便当他是个朋友来结交.如今这世上,多的是装模作样,假作清高之辈,外头一幅道学君子的面孔,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妹夫也多留神些."
周景初听得大感不耐,便说道:"人家如何,我自家有眼会看.天已不早了,哥哥也早胸去安歇罢,别叫双铃等得心焦了,明儿又不准你登门."孟怀通说道:"如今世道也反了,我们花钱买乐的,倒要看这起粉头娼妇的脸色."说着,就起身要去.临出门之际,却又回转身来问道:"那件事,你可答应下了?"周景初道:"答应下了,你放心,近日不得空,待年里吃年茶时,我瞅空子准去说的."孟怀通道:"你应下了,那必是行的.我这回去就知会张炳怀,叫他明儿就把银子凑齐了送来."言罢,就提脚去了.
待打发了孟怀通离去,周景初便在屋中静坐出神,心里暗自思忖道:虽是林表弟事前知会过,这季秋阳看着也当真是个人才,日后或能成器也未为可知.那张炳怀却是个奸诈小人,虽看不入眼,倒也不能全然小瞧了.那个李仲秋,却有些庸庸碌碌,观他日常行止,也不过是个守成之人,难有什么作为.去年因着江南舞弊案,我们这一派折进去了许多人,亟需恢复人手.朝里能拉拢的也差不离都打点过了,也只好在这些赴京赶考的士子里觅上一觅了.然而今年结交的这些人里头,也就这个季秋阳还有几分看头,倒当真有些青黄不接了.
正这般想着,只听外头一阵格叽格叽的脚步声响,却是娇红回来了.
原来娇红今日穿着木底子的高低鞋,故而有此动静.
那娇红一进了门,便望着周景初发讪,又直嚷困倦.周景初见她回来,便也将心事暂且抛开,同她携手入内,一道睡了.
孟怀通自离了周景初的屋子,先不回房,却直奔张炳怀的住处.
待到了门前,只见那房门紧.[,!]闭,他便敲了两敲.却听里头脚步跐的地平一阵响,又有一阵桌椅晃动之声,便料知那张炳怀必是在干那不急的事.他也没耐性等,只将门又敲了敲.
好半晌,张炳怀方才来开门,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本是窝了一肚子气,见了他却不好发作,只得讪笑道:"这么晚了,原来孟兄还不曾睡下."孟怀通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倒替你前程奔波担忧,你倒在这里找乐子,那心也未免忒宽了!"张炳怀连连赔笑,忙将他让入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