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的婚嫁时辰自来定在日暮前后,但凡有身着红袍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随着吹吹打打的仪仗前去另一个人家接回一名身披绿衫头顶喜帕的娘子的事情发生时,便是孩童都知晓这是有人家在操办喜事,男婚女嫁,再常见不过。
“那是有人家在迎娶新娘子。”阿阮比划,世子不知晓么?
新娘子?叶晞微微蹙起眉,目光始终落在新娘子身上,看她身上的绿衫,看新郎官亲自执着她的手将她从花轿上扶下来,看一旁的孩童笑着闹着围上前去,看喜婆将喜饼笑呵呵地将喜饼一一分给他们,看一对新人并肩走进了挂着大红灯笼的宅子。
又有人点着一长串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显得这本就喜庆的事情更为热闹。
“迎娶了新娘子,然后呢?”在这又一轮爆竹声过之后,叶晞又问。
阿阮此时也看向那携手为连理的一对新人,眸中不禁然流露出艳羡,慢慢地给叶晞比划:“如此一来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夫妻,会一直生活在一起,贫贱不移,富贵不易,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分离的两个人。”
只是如她这般生死皆不由己的人,此生怕是不会有嫁人的机会了。
且如她这般孤苦无依之人,即便有机会嫁人,怕是也不会嫁得一个良人。
阿阮比划完,发现叶晞盯着她看的眼神认真得可怕,专注得仿若生光。
阿阮被他盯得莫名紧张,实不知自己究竟那句话比划错了才使得他这般反常的反应。
“小哑巴你与我也是夫妻?”只听叶晞忽然问道,语气亦是出奇的认真。
阿阮则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生生给问懵了,不知回答,面红耳赤。
世子怎、怎的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一个月又零十五日前,你穿的就是与那新娘子同样的绿衫。”虽然小哑巴头顶没有帕子也没有首饰,手中也没有团扇,但她身上穿的绿衫却是崭新的,与那新娘子身上穿的一般新。
他记得清楚的。
之后他也有在小哑巴的那只破包袱里瞧见过那件绿衫,被叠得整整齐齐且好好儿的收着,照小哑巴方才的说法,这男女成婚当是一件重要之事,这日穿的衣裳自也是重要之物,否则小哑巴也不会宝贝似的收着那件绿衫。
阿阮本就震惊羞臊得不知所措,再听叶晞道的这一句“一个月又零十五日前”,她更是震惊得难以置信。
若没有那日渐减少的饴糖,她根本不知自己究竟到他跟前伺候了多少日子,府上的其他人数着她在禁苑里活下来的日子也不过只是为了看看她究竟能在世子跟前活多久而已,而世子从不同任何人接触,自是不会听说这些,又怎会如此清楚地记得她到他跟前的时日?
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日家老让她套上的那间绿衫嫁衣。
可是……世子当初之所以没有躁怒之下取她性命,不是因为她身上的绿衫嫁衣吗?不是因为知晓她是为嫁他而来所以才留住她性命的?
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便是她自己,也都是这般觉得的。
可眼下看来,却又不是她以及所有人以为的那样。
世子他根本就不懂这些婚俗,世子他连女子喜爱的首饰头面都不知晓,又怎会知晓男女婚嫁之事?
然而虽然阖府上下皆知她是以嫁给世子为妾为理由入的王府,但亦是所有人都知她其实不过是个任世子随意打杀的侍婢而已,以“嫁人”这么个缘由去到世子身旁不过是为了让世子能够看在她是“嫁”给了他的份上让她多活些日子罢了。
她是荣亲王府里身份最低微也最卑贱的奴,道她是世子的妾都已是极大地抬举了她,莫论是妻。
那是她们这些为奴为婢之人连想都不敢想更不配想的。
“奴不是!”阿阮慌忙摇头摆手,同时又毕恭毕敬比划,“奴身份低贱,绝不敢胡做肖想的!奴仅仅是世子的奴而已!”
世子这话若是让谁人听到传进王爷耳里,她怕是没命可活了。
只是将这话比划出来,阿阮不知自己是怎的,竟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而叶晞那本是微微生光的眼眸此刻也布上阴霾,面色亦是阴沉了下来,他虽只字不语,阿阮却知他这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大有暴怒之意。
“奴……”阿阮轻轻咬着下唇,不敢再看着叶晞的眼,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慢慢地比划,“世子乃尊贵的千金之躯,奴不过是卑贱的市井草民,奴怎会是世子的妻呢?奴能在世子跟前伺候,已经是抬举奴了。”
若非世子暴戾无常,这份差事又怎会轮得到她?
能够在这纷乱的世道里安然活下去她就已知足,旁的一切她都不敢肖想。
如她这般的草芥百姓活在这世上就要有自知之明,世子让她在禁苑住下她就已经很是知足,她只消将世子好生伺候,其余的她都不该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