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乔家没有出事,那么以乔夫人对乔郁的娇宠,他长大后就该这样,大概不学无术,却皮囊锦绣,风流闲散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元岫研似乎说不通元簪笔,长叹一声,连饮尽两杯酒,眼眶都红了,才道:“你兄长当年大权在握,何等风光?他年纪轻轻?是代相,还做过几年太子太傅,皇帝连祭祖都要带着你兄长进宗庙,说你兄长是万世丞相,这般荣宠,宁佑一案皇帝难道保住他了吗?你我皆知宁佑党人谋反是无稽之谈,可无稽之谈又如何?沈氏陈氏白氏不还是拿出了所谓的证据治宁佑党人于死地?纵观大魏三百年,有几人能有你兄长的权势?但元簪缨最后不还是辞官卸任,云游天下去了。簪笔,你我虽不同一脉,但毕竟同姓。青州的情况复杂,虽不至于中州那么凶险,却也不是你可以撼动的。元氏一族在宁佑案后少在中州为官,你亦算是凤毛麟角,我不愿见你重蹈覆辙。”
元岫研可谓苦口婆心。
乔郁把玩着白玉酒杯,玉与手指之精美白皙,难分伯仲。
青州衰败到了这种程度,世家却分毫不受影响,可见其底蕴。
向来是国家不幸世家幸,朝廷送来赈灾的钱款、粮食还有种种物资,有大半流入世家手中,还有一部分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剩下的才会运抵百姓那。
乔郁想起半夜梅应弦来时说的,忽而一笑。
梅应弦冷冷道:“六成流入世家,三成各级官员分了,还有一成流入百
姓手中。”
乔郁若有所思道:“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梅应弦见他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几分心动的意思,道:“大人为何不干脆和世家勾结?以大人的权势,拿三成也不算强人所难。”
乔郁一笑,灯光下晃得人眼睛都花了,“本相倒是有这个打算,可惜本相出身低贱。梅大人觉得如何?啊,”他极做作地叹了一声,“忘记大人也算同我一党。”
梅应琴烦得要命,看默不作声的元簪笔居然觉得很顺眼了。
“六成?是良心,还可与土匪联合,截下粮食,之后联合各家剿匪,或者土匪干脆就是自己家护卫假扮的,这样不仅不用分账,还能额外朝官府要剿匪的辎重粮草费用。”梅应弦道。
梅应琴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但他很清楚自己关不了,连皇帝都没能解决的事情,凭什么寄希望于他这个出身寒微的武官?何况青州又无精干军队,他留在青州明升实贬,早对朝廷失望至极,每日饮酒作乐,做个富贵闲人而?。要不是青州突然被叛军攻破,他畏惧惩罚,也不至于跑得那么快。
提起元簪缨,元簪笔似乎有几分动摇,道:“我与乔相?到了青州,恐怕没有回头之法。”
元岫研摇头道:“青州乃是国之顽疾,非人力一朝一夕可改,就算簪笔无力回天也是情有可原,”他顿了顿,“元氏和诸族也愿意为簪笔与乔相在陛下面前进言。”他只差没有把会将他们二人保下明着说出来。
“簪笔,斗转星移,世间并没有万世不衰,但只有我等,”他声音极低,“可与王朝长青共存。”
王朝终会覆灭,唯有世家永存。
昔年元雅一手铸就世家荣光,而身为元雅直系子孙元簪缨却想将这些荣光一一砸碎,这让人如何能够容忍?
元岫研等待着元簪笔的回答。
少女的脚铃轻轻作响,元簪笔透过元岫研,看见了与此处完全不同的人间地狱,他们来青州时瘦若枯骨的流民、被啃食殆尽的少女尸骨,还有刑场上的宁佑党人,那天大雨,血水几乎成了雾,元簪缨自此后一病不起,再不问朝事,旧事件件清明冰冷,宛如玉坠,
宛如碎了一地的月亮。
乔郁在几步之外看着他。
元簪笔以一种相当轻缓,似乎还略带商量的语气说:“只是王命如此,断然不可无功而返。”
元岫研终于轻松地笑了起来,保证似地说道:“不会令两位无功而返。我知青州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粮食,特意准备四千担粮食,以解邵陵之急。”
四千担就是两万六千斤粮食,青州军最普通的军士一月三百钱,折算成平日粮价是半担粮食,四千担还不够青州军一月月俸。
但这四千担确实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何况不止元氏一家呢?
若是各族都拿出些来,再算上朝廷给的赈济,至少在元簪笔与乔郁离开前,还在朝廷控制中的城池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
待元簪笔与乔郁回了中州,各家联名上书,元乔两人不仅无过,说不定还有功呢。
乔郁拿过少女手中的酒壶,为自己斟酒,笑道:“四千担,未免少了些。”
元岫研为难道:“青州连年天灾,我等亦是入不敷出,遑论还有这么多人要养。”
少女面上仍是一片纯洁到了极点的天真神色。
乔郁道:“十万。”
元岫研面色骤变,道:“簪笔。”
元簪笔轻声道:“乔相,十万太多。”他似是妥协,“青州天灾,就算是世家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不如,五万?”
乔郁看似大方极了,将乔郁提出的数字折板,但那也是元岫研说出的之数的十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