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时,他已牵着她的腕,将她的手轻轻贴在追雪毛茸茸的,温暖柔软的脸颊上。
“程若梨,婚约很快就没了,要不是父亲叮嘱本世子才懒得管你。”
凝着少女懵然的小脸,裴屿舟笑得漫不经心,只眸中跳动着违和的怒火。
他如今在她心里就这么无聊不堪?
松开握着她细嫩手腕的手,少年侧过身没再管她。
长睫轻颤,若梨眼里像进了沙子,酸疼难受,她没回答,放在马儿脸上的指尖却在舒展,开始抚/摸它。
追雪的确温驯,熟悉她的气味,接受过她的投喂后,便试着用头轻拱她的肩,偶尔还会叫上两声。
单脚支起,双臂环胸半靠在马厩边闭目养神的裴屿舟懒懒地掀起眼帘,低声提醒:“行了,上马吧。”
追雪对她来说仍有些高大,若梨心里很没底,隐隐发慌。
攥住缰绳,上马前她又轻轻摸了追雪两下,用很软很轻的声音同它商量着:“你要乖啊,我会很轻的……”
说完,若梨单脚踩上马镫,双手攀上它的背,深吸一口气后,她使出全身力气,抬腿翻身爬了上去。
动作笨拙,却又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笑。
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不知何时便已在追雪旁边的裴屿舟慢悠悠地伸手,替她把住缰绳,稳住正原地打转的马。
若梨的心脏犹在“砰砰”乱跳,在平稳的马背上坐了片刻方才缓过来。
“夹马肚,轻点。”
不着痕迹地收回一直在她脸上的余光,裴屿舟放下缰绳,将主导权交还给她。
点了点头,仍有些紧张的少女努力回想着平日里他骑马的场景,便小心地收紧腿,夹了一下马肚。
追雪只在原地踏了两下,并未往前……
没忍住,裴屿舟低笑起来,俊美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爽朗,神色却是毫不掩饰的,让人心梗的戏谑和嘲弄。
“程若梨,你是没吃早饭还是在给它挠痒?”
好不容易止住些笑,唇角仍没完全放平的少年挑了挑眉,语气很欠。
咬了咬唇,若梨垂下眼帘,难受又无措,攥着马缰的纤细小手紧绷着,没回话,也没动。
余光扫到了正往这来的太子以及姜昭云,裴屿舟眉眼间的笑意这才淡了下去。
“用点力。”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凌厉,像是在命令,又像是没了耐心。
眼眶莫名发热,视线有所朦胧,若梨深吸口气,努力压下这阵酸楚的情绪,准备照着他的话再试试。
“程姑娘,你不必紧张。”
“你的力气不同于男子,它不会被刺激的。”
负手立在马前,与她不到三步之距的地方,姜昭礼极是耐心地宽慰着胆怯忐忑的女孩,眉眼温和。
“臣女拜……”
抬头看向他,若梨本能地要问安,只是彻底缓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马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专心练习,不必拘礼。”
朝她笑了笑,一身蟒袍,玉冠束发的姜昭礼侧身后退几步,让出地方,方便她骑。
余光甚是淡然地扫过被姜昭云缠住,脸色发黑的裴屿舟,太子眸中划过戏谑的笑意。
不过姜昭云最多让他头疼厌烦一时。
如今能乱他心的只有一人罢了。
可惜,他似乎还没察觉到。
姜昭礼和姜昭云的到来缓和了两人之间的气氛,若梨心里的桎梏松了不少,她没再看被缠住的裴屿舟,只用力再次夹了夹马肚。
这次追雪终于往前晃了几步,可没一会儿又停了。
在若梨蓄力准备继续时,姜昭礼温柔的声音也适时传来:“程姑娘,你做得很好,再多试几次便能找到感觉。”
他的鼓励让人如沐春风,温暖又舒服,少女的身子越发放松,也笑了起来。
“谢谢殿下。”
她回话的声音依旧软糯好听,却多了平日没有过的,让人心悸的甜意。
目光在若梨纤细娇小的背影上停留片刻,继而又划过专注望着她,眉眼清润而温柔的姜昭礼,裴屿舟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瞳孔沉得像是要将马背上的少女吸进去,死死禁锢。
不就是声音温和点,会说几句好听话,有什么好欢喜的。
程若梨,就算我们退了婚,你和姜昭礼也没可能。
黑眸深处涌着几分戾气,裴屿舟狠狠移开视线,开始隔空剜起对面的树,没再看若梨一眼。
傍晚,裴屿舟他们都去了圣上的营帐用晚膳。
练了一下午,勉强能驾着马慢慢挪的若梨回了帐篷,简单沐浴一番,淡去些疲惫后,便开始用膳。
因着时辰尚早,难得来郊外的若梨吃完便带着春枝在营地后的小树林前散步。
今晚月明星稀,凉风拂面,舒服又清新。
周遭漆黑,人迹罕至,主仆二人便也没有再守着规矩,她们并肩而行,轻声细语地聊着天,时不时地还会笑上一阵。
前方有脚步声响起时,若梨与春枝几乎同时停下,面面相觑。
提着灯的春枝咽了咽喉咙,忍着忐忑,上前一步将主子护在身后,同时举高灯笼,试着照亮前方的人。
看清对方的脸后,主仆二人悄悄舒了口气。
“世子。”
春枝放下灯,福身向他见礼。
踏着夜色而来,面色略有朦胧的少年颔首,让她退下。
犹豫着看了若梨一眼,见她点头,春枝便将灯笼给她,越过裴屿舟离开,没一会儿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提着灯的少女不曾言语,她轻垂眼睫,由着裴屿舟无声地打量。
只是明明凉风幽幽,吹得发丝浮动不止,也将他呼吸间的酒味吹淡了不少,她却觉得心越发不宁,有了丝许难以言喻的烦闷。
连着空气似乎都变得紧凑稀薄。
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最后,若梨眨了眨略有酸疼的眼睛,迈开步子,想要绕过他。
“程若梨,别对太子动心思。”
侧过身,裴屿舟单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许是宴上被烈酒浸得多了,他的声音有点哑,本该是告诫的话语,却又好像有了些压抑隐忍的意味。
若梨没看他,只是唇角没由来地扬了起来,笑得很美,但异常刺目。
她看着夜幕下眸色难辨的少年,柔声道:“为何不可对太子殿下动心?得他垂青,嫁入东宫,不好吗?”
冷笑一声,裴屿舟转过身来盯着她,却无法直视她唇角那抹笑意,像根无孔不入的针,扎得他哪哪都不舒坦。
“你以为他会明媒正娶你?”他的声音变了,熟悉的难听。
呼吸微滞,心下难受的若梨却又平的生出几分怨怒。
她已经答应解除婚约,他竟还是如此过分。
“就算不是明媒正娶,入了东宫我也能衣食无忧,而且殿下温文尔雅,心胸宽广,应是会善待于我。”
“世子,我原先并无此念,多谢你的提醒。”
若梨的眸有些发空,颓然无力之余竟生出几分让人心慌的决绝。
若真别无他选,那她去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身旁,又有何不可?
这样或许便是长公主也不敢轻易动她。
更何况几次接触,太子的为人她已有所了解。
至少,他会给她一份安宁和尊重。
裴屿舟死死瞪着眼前的少女,像是要将她的脑子剥开,把她的这些念头都冲洗干净,但瞳孔深处,却有着危险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跳动。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像是一触即发。
别过脸,若梨忍着心口的丝许胆怯和不安,没再看他,抬脚便要与他擦肩,只是纤细的胳膊骤然被他攥住。
他的手很烫,力气也大,似乎还有一丝颤意。
若梨被捏得很疼,眼里溢出了泪,可她倔强地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程若梨,你成心气我?”
咬牙切齿的声音,比刚刚更为压迫逼人。
努力咽下喉间的酸涩,若梨挤出笑意,语气却越发的柔和:“我从不敢气恼世子,也很是感激你给的建议。”
“天色已晚,还请世子放手,给我留些名声。”
牙齿咬得发疼,或许是酒劲在作祟,裴屿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心里滚个不停的酸直涌进喉咙眼,他声音粗哑得陌生:“留给太子?”
“是。”
情绪失控前,少年狠狠松开手。
明明疼的只有一条胳膊,可若梨另一只提着灯笼的手也没了力气,险些将它摔在地上。
末了,她两手紧握着,方才勉强将灯提住,步履比往常缓慢,甚至有些虚浮。
换作以往,若梨绝不会用另一个男子去与裴屿舟争执,可如今她已如他所愿,在国公面前坦言,舍弃婚约。
他也该清楚这桩亲事根本不是她求的,更由不得她做主。
他误会她这么久,没有一句道歉,竟还用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诫呵斥她。
隐忍已久的泪水终是自若梨脸颊滑落,她紧咬着唇瓣,没哭出一点声音。
少女离开后很久,裴屿舟一拳砸在了树上。
指骨皮开肉绽,而那棵大树也晃个不停,树干生出道道裂痕,落叶纷纷扬扬地飘下,一个接一个打在他脸上,身上。
程若梨,我是酒多了烧的才来管你。
以后你爱嫁谁嫁谁。
第二天,裴屿舟依旧陪若梨去马场。
与其说是教,不如说是看,他们之间没有过只言片语,头顶灼灼的烈日都化不开这僵硬冰冷的气氛。
好在下午,太子邀他们去林中狩猎。
圣上,英国公,以及其他王公贵胄早晨已猎过一番,所以如今林中出没的珍奇动物并不多,只能猎些被马声惊到的飞禽,以及野兔,山鸡。
晋王和他的随从遥遥领先,射杀不少,而裴屿舟背着弓,兴致缺缺,似乎没有将它放下的打算。
他骑着追日,不快不慢地穿梭在林间,比起狩猎,倒更像是在放风,前提是身旁没有喋喋不休的姜昭云。
因着刚学会骑马,若梨的速度不快,姜昭礼也无意狩猎,一直跟在她身旁,陪她闲聊。
起初,裴屿舟的背影还在二人视线范围,可若梨甜软动人的笑声频繁传来,他的神色便越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