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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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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76.(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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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雪六十一岁那年,为解凛张罗六十岁的酒宴,请来了邻里街坊好几大桌人。

彼时时韫已然回国,在北城一家三甲医院做外科医生旁人三四十岁才企求得到的机会,她二十八岁已经得到,亦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只是请假却实在是件难事。她因此连去年过年期间,从除夕到初五,也都几乎全在医院度过。

这次还是提前了两个月和院里申请,才终于拿到了难得的一周假期。

等她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沈家村,迟雪已在村口等候多时。

见她手里大包小包,聊着天的空隙,已顺手接过所有行李,一手拖箱,一手拎包,她抢都抢不过来,最后只得这么“两手空空”、一路走到自家的小院。

也是走进里头一看,才知今天为什么父亲竟没有过来接她原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倚在躺椅上睡着。家里养的狸花猫窝在他脚边,也睡得很香。

迟雪不忍吵醒他,因此拉着女儿、脚步悄悄。

于是解凛便就这样,在冬日的阳光底下睡了个好觉,一直睡到晚餐前夕,被菜香勾起馋虫,这才慢吞吞睁开眼睛。

女儿在他旁边看书。

想也知道,八成是被她妈妈赶出来的,笨手笨脚,又不会做菜。

见他醒来,时韫笑着扭头,说爸,看你睡得好,都不忍心吵醒你。

“”

他看着她的笑容,不知想起什么,却有一瞬的愣神。

末了,还是迟雪从厨房探头出来,喊父女两人吃饭,他这才回过神,在时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一家人吃着饭,席间迟雪问及女儿的男友怎么没来,时韫只推说是工作太忙,说宋家的那个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好,他们一群儿孙只好轮流去照顾,过年期间正好轮到宋引杰,也就没让他跟来。

解凛却似慢了一拍,有些惊异,说“宋引杰”

“嗯。”

“他追你,我倒是听你妈妈提起过,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上个礼拜,他在我医院门口撒第六回花了,”时韫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我想着,他能做到这地步,也的确够给我面子了,就在一起试试吧不在一起试试,他也不知道我们有多不合适。”

这又是哪里来的歪理。

迟雪听得失笑,侧头去看解凛。

两夫妻无奈地对视一眼,却终究都没说什么。

毕竟。

时韫长得像妈,性格脾气却像她爸,是如出一辙的一根筋到底。

而只要能走出去,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比永远只在画地为牢的圈里过活要好。

他们谁都不再提及当年时韫匆匆回国时的撕心裂肺。

正如他们也不会再一遍又一遍地向时韫解释,当年为什么配合怀远撒谎,为什么把他提前拍好的视频当做“现在时”来欺骗她他还活着,为什么让叶氏迟迟不发讣告、只等到她顺利毕业,才宣告他的离开。

说到底,只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曾那么恳切地想要保护她的人生免于惊苦。

但命运总是如此。

难免会有遗憾。

那天晚上,时韫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在学校门口等着梁怀远来接她回家。

一路上,她如旧在他面前吹牛“画饼”,说以后会成为超级伟大的医生,把所有让人痛苦的病都治好,而他只是听她说,不反驳也不否认,话到末了,才忽然微笑。

是很温柔又很欣慰的笑。

他说“我会努力等那一天的。”

“哥,是你说的。”

“嗯。”

“你要是在我成为大医生之前就那个了,那我就不当医生了。”

“半途而废”

“倒也不是”

她急忙否认。

可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小声地、有些苦恼地补充“因为因为如果我真的成了那么厉害的医生,治好很多病人,但是唯独来不及治好你,我会觉得很不平衡呀。真的很不公平。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地做医生,却救不了我最想治好的人呢”

她在他面前,胡言乱语很多,妄语不少。

可原来他每一句都记住。

所以,才会在意识到死亡已经到不可逆地步,心脏衰竭令他不住吐血、无法正常呼吸之后,从容地安排好了一切,与所有可以告别的人告别,而唯独选择了对她沉默和隐瞒又或许,在他心里,他们机场分别的那一面,那沉默的一眼,那句“再见”,就是唯一的告别

因他绝不能成为她人生路上的阻碍。

不能成为她梦想折断尾翼的那份外力。

哪怕是以爱的名义,也绝不可以。

时韫在毕业典礼后匆忙回国,急于确认官网讣告消息的真假,甚至几次致电叶氏的工作人员,语气凶狠地要求他们不得传播虚假消息。

但所有的坚强,在她赶到沈家村,看到同样泪眼涟涟等待她的母亲时,都终于溃不成军。

她只是来来回回地问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怎么能瞒着我呢”

她已经从父母的态度里知道了自己想问的答案,却始终拒绝去看他的墓碑,拒绝承认他的死亡,直到解凛沉默着坐在痛哭的她身旁,许久又许久,他交给她一封信。

黄色的信封已然有些卷边,但封口依然完整。

时韫却难得与父亲僵持,不愿意伸手接过。

末了,解凛索性拉过她的手,将信封放在了她的手里。

“你哥哥很疼你。”

他说“但是时韫,这世界上的很多事,往往是不能随心所欲的。他只是比你更早地清楚了这一点。”

“”

“他是你哥哥。”

“”

“时韫,一开始是,到最后也会是。你明白吗”

他毕竟是做过警察的人。

从小到大,无法认清脸,就习惯于靠肢体动作和习惯来辨别人、乃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也因此,尽管迟雪对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无所察觉。

但他又怎么可能对女儿的心情一无所知

可他终究是她的父亲。

他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底线。

如果故事越过那条线而无所控地发展下去,指向“引狼入室”又或是“农夫与蛇”的结局。难保他不会出面,亲自斩断那些不该有的发展。

只是在此之前。

这一封信,那天竹林里的深深鞠躬。

梁怀远已经给了他确切的回答。

所以此刻,他亦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便起身拉着满脸惊愕的妻子离开,给她留下了只属于她的空间。

而时韫在颤抖的痛哭中读完了那封信,把那封信按在心头。

起初她只是很小声、很小声地哭。

到后来,那哭声却变成嚎啕,变成毫无美感毫无章法的哭喊

任山林之间,惊起飞鸟。

泪湿衣襟,悔恨如江河。

时韫

我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也许已经毕业,也许已经成为一名医生,恭喜你,你完成了自己人生志愿的第一步。只是距离“最伟大”三个字,未来也许还有很长很艰辛的路要走当然,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但很遗憾,这段路,我也许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已经通过律师公证,会在我死后过到你名下。

我想你毕业后,很快应该就会有律师联系你。不要耍小性子拒绝,不要为难律师,收下吧。

很抱歉,那个晚上我说了不够谨慎的话,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解释,但是,我想,如果真的要解释清楚,就不得不否认。可全盘否认也无法让它成为纯粹的真话我从不知道我的语文竟然学得这么差,所以才词不达意,但你会懂的。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时韫。

这世上,父母之爱,男女之情,朋友之谊,每一样都弥足珍贵。但在这些感情之外,一定还有更独特的,深刻的羁绊和感情。也许那不是你想要的,但是,我们之间,那段羁绊始终都在。

我不在你身边,但还是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蚂蚁,海里的游鱼,海上的飞鸟,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你。

我知道你性子急,但这一次,一定不必着急来见我。

你知道吗我从前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变老,活到八十岁。

而现在最大的、也是最后的愿望,是看到你白发苍苍的样子。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哥哥一定都能一眼认出你。

所以,不要着急,慢慢地,好好地活吧。

怀远

绝笔

解凛的生日就在年关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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