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捧来醒酒的茶汤,放在案上。杨氏拿了一盒颜色古怪的药膏往季芳脸上涂抹,嘴里关切道:“这伤没个十天半月恐怕消不下去,幸好皮没伤着,不然留个疤可难看了。”
季芳道:“周玉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杨氏没听懂:“什么?”
季芳重复道:“周玉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杨氏没料到他突然跑来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
季芳道:“我只是听人说起,好奇问一问,不会去告诉她的。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杨氏有些莫名。周玉的身世,杨氏跟丈夫并没有跟女儿说过,但是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这孩子懂事,也从来不问的。
季芳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
杨氏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这件事。不过季芳问起,她也无意隐瞒:“玉儿虽然不是我们亲生,可是我们夫妻将她从小抚养到大,当的跟亲生女儿一样,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半分。”
季芳道:“夫人是在哪里捡到的她?”
杨氏回想往事,表情若有所思:“当时路过徐州,半道看见那孩子在哭,当时看她模样挺好,穿的也像是好人家的,就把她抱上了车。原来想着能不能找到是谁家丢的孩子,给送回去,可是那兵荒马乱的,也问不到。我问她父母是谁,家住哪里,她也答不出来,我们夫妻年事已高,又没有儿女,就想着,这孩子兴许是观音娘娘可怜,给我们送来的。后来就没有再找她的家人了,她父母兴许也都不在了吧。”
“夫人为何没有子息呢?”
杨氏有些不好意思:“他身体不太好。”
季芳道:“她的名字是谁取的?”
杨氏听见他问这个,笑道:“她的名字是个贵人取的呢。当时我们路过江陵,这孩子患疟疾,到处求医求不到,后来听人说,有个叫葛洪的人,是葛仙公的玄孙,郑隐的高徒,当时
人在丹阳,我们便去寻他求医。贵人是不肯见人的,我用周家祖传的制作馒头的酵方跟他交换,他才答应见我们,替我儿治病。玉儿的名字就是他取的。”杨氏有些羡慕说:“这人是贵姓出身,名气很大呢,没有人不知道葛仙公。”
季芳道:“你说的这人我见过。”
杨氏笑:“我就说小郎必定听过他名字。”
季芳道:“她小时候的东西还留着吗?能不能让我看一看?感觉挺有意思。”
杨氏笑:“都留着呢,放在她自己屋里,我也不晓得她收在哪,兴许带去褚家了。不过你要想看你就去看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季芳道:“我想看一看。”
周玉虽然不住在家中,然而杨氏每天会来她的房里打扫。季芳进去时,就感觉这屋里很干净,完完全全是小女儿闺房的样子,跟他上次见到的一样,几乎没有怎么变动。
他知道杨氏说的爱女儿不是说假话。
这便是她的家,他抬头望着房间里的陈设,心想,这便是她长大的地方。原来真的是她,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巧合。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特别熟悉了,好像自己也从小在这里生长一般,这屋子里到处是熟悉的气息。颜色,味道,说不出来,他关上门,站在屋子中央的位置缓缓环视四周,他试图在其中寻找记忆中相识的旧物。然而始终没找到。他看到妆台下有一只箱子,没有上锁,脚步轻轻地走过去坐下,犹豫好奇地拔开那插鞘,抬起箱盖。
他见到了女孩儿的东西,衣服裙子,环佩绳带,珠子发饰,香囊,熏香银球,跟记忆里一模一样,还有洗干净的破烂的小鞋子。
果然是她啊,没有错,是她,原来她真的还活着。世界这样小,失散了十年的人,竟然还会再相见。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那样熟悉,熟悉的好像是上辈子见过的人。那样熟悉的感觉,怎么可能是错觉。原来都是真的。
父亲,他心中默默念道:父亲,咱们都做错事了,怎么办,怎么办,她真的是小妹。
父亲啊,你来看看,看看咱们都做了什么事。你把小妹,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娶进了家门做妾,这叫什么事啊,祖宗也不能原谅咱们。
这简直太可笑,太荒唐了!
杨氏在院中跟丫鬟吩咐晚饭,却见季芳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似的,目光懒散,衣服袖子长垂着,表情有些失魂落魄。杨氏心中一惊,走上去,请他留下用饭,季芳疲倦拒绝道:“不用了。”杨氏感觉不对,又请他先在家里坐,派人去他家中找车夫来接他回去,季芳也同样摇头拒绝了。他带着一脸青紫的伤和半醒不醒的酒意又上了马车。杨氏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他出了事,自己可担不起那责,让青林跟在他马车后保护,送到他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