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出现在他的头上,正缓缓从他的皮肤下面浮现。
就像是蚯蚓在泥土下涌动的那样,他的皮肤也一阵不规律的凹凸起伏,有什么东西要破开皮肤出现。
“啊啊啊啊啊!!!”
那玩家刚看清头上的眼睛,那眼睛转了转,就猛地睁开,透过玻璃杯反射的光线向他看去。
在与那眼睛对视的瞬间,玩家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一只手伸进他的脑子里恶狠狠的搅动起他的脑浆一样,疼得他受不了的大喊。
他摔倒在地面上,顾不上仪态的狼狈挣扎,浑身沾满了自己刚刚的呕吐物,也与地面上那只眼珠近在咫尺。
所有人赶紧向后退开几步,让开空间给这玩家。
他们看着在地面上挣扎,痛苦嘶吼的人,也觉得心惊,再看向酒保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的忌惮。
但经过这玩家的事情后,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只有酒保依旧是那副微笑的模样,躬身向众人行了个标准的礼节。
“看来这位客人突发恶疾,需要帮助。但请不要担心。”
他顿了顿,咧开了一个更大的笑容,轻声道:“我们云海列车,会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请放心,他会得到最好的救治。”
说着,酒保就看向车厢门的方向,举起手,作势要打响指招来列车员。
地上倒霉蛋玩家的同伴刚吐完回来,就看到了他这副模样,但听到酒保的话,也堪堪放下心来。
错过了刚才列车员一幕的他,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其他玩家却已经陆续惊醒。
酒保……没有说完另外半句话!
受伤的玩家会得到最好的救治,但一定是会以另外一人的受伤为代价。
守恒。
一人喝下血肉做的酒,血肉来源于其他人。
一人得到,另一人失去。
问题在于——得到的人已经确定了,但失去的人呢?
酒保根本就没说如何选定付出代价之人的规则,如果这是随机的呢?
那就意味着所有在云海列车上的客人,都有可能是代价提供者。
有可能是npc,也有可能是玩家,更有可能……是自己。
如果受伤的是别人,玩家们不会在意,但如果涉及到他们自己的安全与利益,没有人愿意妥协,拼着自己受伤甚至死亡的可能性,去给一个不是同伴的家伙治疗。
于是,有人冲过去,一把按住了酒保的手。
“不行!”
那人脱口而出:“不能救!”
酒保微笑着转过头,隔着吧台与那人对视:“客人,你确定吗?”
倒霉玩家的同伴一口气才松到一半,又不得不重新提起来,错愕的看向阻止的人。
他试图争取,但其他所有人都默契统一了想法,所有人都沉默,没有人替他说话。
即便他想要冲过去,重新让酒保去救地上的同伴,也被其他人架住双臂阻拦下来,不允许他再向前一步。
摔倒在地的玩家浑身抽搐,他的惨叫声早就弱了下去,从他大张的嘴巴里,不断涌出一股一股粘稠带着固体颗粒的血液,流淌在他身下汇聚成血泊。
而他在自己的呕吐物中翻滚,狼狈不堪,像是泥地里被困住翅膀的蜻蜓,拔光了翅膀不再能起飞,只能不断挣扎,试图振翅,却只是一次次的徒劳无功。
在每一次的尝试和失败中,逐渐陷入绝望。
而其他人就围在他身边,像一顿人墙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逐渐虚弱,就连挣扎的力度都小了下来。
他们的阴影投射下来,像死亡的阴影将他笼罩,沉默得像是出殡送行,默默注视着一个人走向死亡。
同伴仍旧在嘶吼挣扎,甚至带着哭腔的乞求所有人。
但没有一个人心软。
只有一人看不下去,拍着那同伴的肩膀,劝他不要再管,并向他说明了守恒的规则。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救你的同伴,你懂吗?”
同伴慢慢停止了挣扎,愣愣的看向众人。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在他眼前滑过,心脏却坠入冰窟。
他一直都知道游戏场冷酷无情,但他和同伴十二年互相扶持至今,好不容易有了进入新世界的资格,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已经……
这就是,终局了吗?
他低头看向地上不断抽搐的同伴,痛苦得无以复加。
酒保冷眼看着这一切,却微笑着再次开口:“需要帮忙吗,客人?您似乎很痛苦。”
“如果您想救您的朋友。”
他微微躬身:“云海列车向您提供一切所需——只需要,您一句话的事情。”
那人立刻神情惊喜,其他人却俱是一悚,立刻扑向他试图劝说阻止。
“别犯傻!这是副本的计谋你看不出来吗?他们就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
“本来最开始引起一切的就是你同伴,如果不是他随便点了东西,会引起后面这一串的连锁反应吗?他做错了事,触发了危险,当然要由他自己来承担后果!”
“你清醒一点!如果救了你同伴,就会有其他人受伤,再治疗,还要用另外的人受伤来偿还,那就没完没了了!趁着现在还能控制,立刻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切吧!”
“别等到情况彻底脱离了掌控再后悔!”
“死了他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他本来还在犹豫,看着地上一起走过了十二年的同伴眼带不舍,不忍心让同伴就这样死亡。
但是其他所有人都来阻止他,劝他让同伴牺牲,却反而激起了他的愤怒。
“凭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同伴去死,你们就在岸上安然无恙?凭什么必须是我们要牺牲?就为了你们的安全和利益?”
众人的劝说起到了反效果,令他一时间热血直冲头顶,被激怒下定了决心,转头看向酒保。
“我要救……”
他话没说完,就听“咚!”的一声巨响。
随即,他翻着白眼,软绵绵的倒向地面。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他陷入了无知觉的状态,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只有旁边滚落在地的眼珠,在冰冷无光的注视着他。
而在他倒下之后,站在他后面的人也被露了出来。
那人手里拎着一只装饰用的花瓶,上面还残留着血液。他冷眼看着那发疯了的玩家倒下去,手连抖都没抖。
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全都默认了动手之人是为了维护自身安全的玩家。
“他本来不用死的。”
有人说:“都怪他自己想不清楚大局,感情用事。救了一个人,那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对,我们也是没办法。”
“这都是为了我们大家能离开游戏场。”
众人很快就将这件事合理化,甚至在看到地上的人还在抽搐时,还上前补了一下。
有了第一个人动手,后面的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毫无心里负担。
直到两人彻底不动了。
一直微笑静静注视的酒保,这时才再次有所动作。
列车员立刻走进来,一左一右将两个似乎已经死亡的玩家架起来,不发一言的准备将他们带走。
“等等。”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死了的人,你是要扔去哪里?”
列车员却只是回头沉沉的看了说话之人一眼,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自顾自的准备离开。
“喂!”
那人想要追出去。
但酒保却突然之间拦在了他面前。
没有人看清酒保到底是怎么在一瞬间,就从吧台后面瞬间出来的。
但是他们却看到,在吧台后面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窸窣作响,似乎想要起身。
然后“砰!”的一声,一只青白的手掌从下面伸出来,死死握住了吧台边缘,用力到指骨泛白。
随即,一具满是鲜血的身躯,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那一瞬间,众人心中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吧台后面的人。
那正是……最先被抬走的那具只剩下一半的死尸。
只不过出现在这里的,是原本就在吧台下面的另一半。
他的眼窝里依旧是空洞没有眼珠的,但是他的身躯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重新生长,断口蠕动着像是蛆虫一半,逐渐蔓延,构造,将另外一半的身躯编织出来。
很快,他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并且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和酒保一模一样的制服。
那张青白没有血色的脸上,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客人。”
他声音嘶哑的说:“客人,云海列车,为您服务。”
但这远远没有结束。
在第一具死尸出现之后,另外两个刚刚死亡的玩家,也缓缓从吧台后面站起身,穿着酒保的制服,面容却是机械的僵硬。
“客人。”
“客人……”
“客人…………”
每一个酒保开开合合的嘴巴,每一个酒杯……整个车厢里都在回荡着同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云海列车会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无论您想要什么,奇珍异宝还是神国地狱,我们都可以满足您的愿望。”
酒保行礼,然后缓缓直起身,向众人露出微笑:“只是,我们是守恒的——给予什么,就拿走什么。”
“你们杀了人,人也将杀了你。”
酒保微笑:“这叫,公平。”
他的话音落下,不等玩家们反应过来,车厢的大门就“轰!”的一声落锁。
有人反应迅速,在第一扇大门关闭之后,立刻惊醒,冲向另外一边的门。
这边车厢的异动也引起了旁边车厢的注意。
有旅客站起身,错愕的向这边看来。
但那人已经完全顾不上别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越来越近的大门。
三米,两米,一米……
他伸出手,拼命想要伸向另一个车厢。
但是列车员面无表情的脸,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轰!”的一声,就在他眼前,大门重重落锁,他一头撞在了玻璃门上。
逃生的安全那么近,仿佛就在眼前。
却那么远,根本无法触及。
而车厢里,也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尸体在黑暗中挪动着脚步,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混在在一处,在暗中向玩家们逼近。
手臂从酒杯中直直伸出来,然后撑着茶几边缘,拔河那样费力的将整具身躯,都从远远小于体积的杯口□□。
死尸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张青白僵硬的面孔,却令有的人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你不是之前在另外一个副本就已经死了吗?”
沙发的缝隙里伸出手臂,也将自己从垫子里,将整具血肉模糊的身躯拽出来。
甚至是木头之间的缝隙,酒瓶的瓶口,窗帘后面的阴影……死尸越来越多,眨眼之间就将玩家们团团围住。
而认出这些死尸的玩家也越来越多,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些攻击他们的死尸,都是曾经在副本中死亡的人。
那些原本失败的玩家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了新世界!
他们陆陆续续明白,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选择。
就像多米诺骨牌,只要碰倒了第一张牌,后面所有的骨牌都会接连倒下,没有中止的可能。
从第一个玩家坐在吧台前,向酒保要了那杯酒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坍塌。
不杀了那对搭档,就引发伤害连锁反应。
杀了他们,会让死亡找上门。
无论他们怎么选择,迎来的都只有一个结果。
只是看似从容的选项,蒙蔽了他们的危险直觉,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有后退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