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如说,他在期待着池翊音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发现属于名为黎司君的秘密那一天。
他的音音,在主动探寻于他,每一分一秒都不曾将他忘记,牢牢记在心中,放在眼里。
黎司君勾了勾唇,原本看向城主时冷冽危险的眼眸,在转而看向池翊音时,瞬间就软和了温度,柔软带笑。
“我的池教授想要履行自己对于学生的承诺,改变这个世界。我又怎能失信于池教授?”
他吟吟浅笑,说起来时如此理所当然:“音音和我约定成为同行一路的伙伴,交付彼此的信任,既然如此,当然要分工合作。”
“我来解决武力冲突,而音音……”
黎司君微微弯腰,侧眸时笑着的眼神如此惑人心神:“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你的脚步。”
池翊音讶然般挑眉,随即轻笑:“虽然我当时说的是临时结盟,不过现在看,你倒是很将我们之间的约定放在心上啊,黎司君。”
“可怎么办呢?”
他仰头与黎司君对视:“我没有从你的眼中看到你对世界的渴望,即便是在最愤怒的时刻,你的情绪也没有吞没你,甚至影响你分毫。”
在那过分的冷静之下所拥有的,是绝对的理智冷漠,一视同仁。
以及……对世界的深深失望。
会愤怒是因为还在乎,绝望是因为曾经有过希望。
但池翊音在黎司君的身上,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滑落向深渊后的平静漠然。
好像黎司君从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在最佳观赏席上,欣赏世界毁灭的美妙景象。
“有这样清醒认知的人,明明与我并不是同样的目标,又为何愿意做我的同伴?甚至……”
池翊音顿了下,眼眸瞥向四周。
地下镜宫中,堪称人间炼狱。
地面裂开深渊,让曾经为了建造神迹而打造的人祭柱,重新出现在人前。
而那些死后依旧无法挣脱权贵们枷锁的灵魂,被困在腐尸之中,仇恨和嫉妒让他们富有攻击性,想要将所见到的所有生命,统统拉进地底最深处,与他们一同埋葬。
那是成千上万的死亡,从三年前建造万国水晶宫……不,乃至于有汤珈城以来,所有死去的人们,他们的尸骨都成为了人祭柱,源源不断的被抽取着力量,供给水晶宫。
而现在,它们在城主的命令之下,想要杀死镜宫的闯入者。
任何玩家面对这样庞大数量不知疼不畏死的尸骸,都太过渺小,单是车轮战的消耗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头疼,更不用提越靠近人祭柱,就越被掠夺的力量。
此消彼长。
就连玩家自己,都被迫成为了人祭柱的一部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力量变成了敌人的,而自己持续虚弱。
那种绝望无力感……
甚至会轻而易举击垮人的心理。
可这样的场景,却完全没有出现在黎司君身上。
他看起来如此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情与池翊音笑着说话,反而没有将眼神分给本应是强敌的城主。
城主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随即,他勃然大怒,深感权威被挑衅而愤怒嘶吼。
整座地下镜宫连同地上的万国水晶宫,都在颤抖。
人祭柱的力量被源源不断的激发和抽取,就连空气中都密布着死亡的气息,沉重的威压丝丝缕缕散入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镜宫另一侧的京茶也敏锐察觉到了战局变化,吃力咬牙承担起重任。
水晶宫中的斯凯只觉得深深无力,像是一脚踩进了沼泽,无法离开甚至结束。
池旒微微勾唇,垂下的眼睫掩去眸中了然的笑意。
“快了。”
一切结束的时刻……就快要到来了。
可只有被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笼罩的空白地带内,池翊音依旧平静细致的看透对立阵营的每一位权贵,同时也没有放过自己阵营的“同伴”。
“黎司君,你我都很清楚,你并不是会随意成为他人同伴的人,冷漠清醒的旁观才是你更会做的事情,而不是主动走进战局,置身其中。”
池翊音没有被黎司君遮掩过去,就连问句都冷静得令人害怕。
那双湛蓝的眼眸直视着黎司君,像是想要直直看进他的灵魂最深处。
“你想要什么,黎司君?你的目的——你为何而来,成为我的同伴,会为你带来什么好处?”
池翊音微笑,轻描淡写的警告:“不要试图欺瞒,我比任何人都更会说谎,也因此对谎言比任何人都熟悉。”
但即便池翊音不曾警告,黎司君也并不准备说出谎言。
——那会耽误池翊音了解他的进度。
况且……
有什么谎言,能够瞒骗过神明的信徒呢?
曾有国王向神明要求智慧,以此可以通知国家,收服魔神。
而池翊音,神明的信徒……他不需要要求任何事物。
因为神会将世间所有,主动奉到他的面前。
作为虔诚的奖赏。
黎司君微微垂下眉眼,金棕色的眼眸中笑意逐渐浓郁。
“世间一切对我而言唾手可得,没有任何谋划的必要,阴谋诡计或处心积虑都不会成为我的路,我本就拥有一切,也拥有毁灭它们的权力。”
“音音,如果说有什么能成为我的目标……”
黎司君缓缓伸出手,轻柔的为池翊音拂过鬓边碎发,认真与他对视:“那也只有你了。”
“你是神明与世界意识之外的独立存在,不曾接受任何一方的力量,早在毁灭的进程开始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毁灭的未来,看清了金身神像下埋藏的罪孽,看透灵魂,觉醒力量。”
“——你的灵魂在闪耀着光芒,没有人可以假装自己对你的光芒视而不见。你的力量来源于自己,不受外界的丝毫影响,坚定而纯粹。”
“也因此……你在神明的世界之外,拥有创造新世界的资格。”
我为谁而来?
——为那坚定纯粹的灵魂,为浑噩愚昧中的清醒,为咬牙穿行过痛苦和黑暗的执着光明。
我的信徒,他曾跋涉千万里,穿行险恶丑陋的泥潭,拨开重重迷雾想要找到我。
他在向世界毁灭的深渊行进,而他所踩踏的那条路,早已经通行过窄门。
路的尽头,是早已经沉入地底的静默神殿。
神明早已经闭眼,决心放任毁灭。
可信徒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而来,踏进那神殿,为神明点燃了一盏灯。
——从来都赐予光明的神明,第一次的,由其他的存在带来了光明。
于是神明睁开了眼,看向他的信徒。
八千年间,国王与主教跪倒在神像脚下,乞求力量与军队,渴求财富与谷穗。
可他们从来只索取,不归还,从未为神明做过任何一件事。
只有他的信徒,只有池翊音……
黎司君低低笑出声,眼眸如同融化的太阳,炽烈的温度让池翊音有些不自然,皱着眉后退一步,想要拉开与黎司君的距离。
却正好撞入了黎司君的臂弯间,被他环进了怀中。
“池翊音,我为你而来。”
就像,你曾为我而来那样。
你已经走过足够遥远艰难的路途,而剩下的,由我向你走。
黎司君的唇边带笑,神情却足够认真郑重,不会让任何人错认了他的想法。
池翊音缓缓睁大眼眸,惊愕的看向黎司君,在那双金棕色眼眸如此炽烈的注视下,他的情绪也逐渐被勾起,慢慢形成共鸣,心脏在胸膛中有力跳动,每一下都带着直达灵魂的脉动,血液激烈奔流,冲刷着大脑与灵魂。
池翊音不曾对人间情爱有过兴趣,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
他是家,即便不去书写,也知道情感的重量与出现时裹挟的风月旖旎。他了解人间的每一种情感,足以看透每一个灵魂。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置身其中的一天。
黎司君……
这个神秘危险的人物,并不是单纯在说他来寻找自己。
那眼眸中深刻饱含的情绪,明晃晃不曾遮掩的心悸,分明是在说——
黎司君,他在向自己表明心意。
那话语下的意思……黎司君,竟然,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情感吗?
即便是池翊音也未曾想过,棋局对面的执棋人竟然完全不按照道理出牌。
他的皇后已经挥起长剑,要将国王的头颅斩下。
国王却开始诉说心意???
池翊音:我觉得黎司君疯了,并且有证据——他竟然不想着输赢,想要谈感情!
他太奇怪了!
不过即便心中清晰的知道这一切,池翊音的思维依旧在冷静清醒的运行,但黎司君的眼神实在是太具有蛊惑力,甚至让他本身的情感也感染了池翊音。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近到连心脏的跳动声也相互重叠。
噗通。
噗通……
有那么一瞬间,池翊音甚至无法分辨出,那到底是自己的心脏在如此剧烈的跳动,还是黎司君的。
他看过无数心理学家的著作,明白常人不会探寻的真相,清醒的知道大脑会做出欺骗自身的行为,将代偿的情绪也当做自己的真实。
——他都知道。
只是,依旧无法在自己置身其中的时候,仍然保持不被影响的独立冷漠。
池翊音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话未出口之前,他的脸颊就已经慢慢染上颜色,眼尾一抹红意,湛蓝的眼眸如微风乍破的海面,波光粼粼。
等他意识到自己心中在想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几秒之后了。
池翊音立刻抬手捂住了唇,迅速将视线从黎司君身上撤离,然后挣脱黎司君的怀抱,向后退去。
黎司君也从善如流的松手,并不准备给池翊音太大的压力。
他缓缓站直身躯,单手插兜,看向池翊音时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被自己小信徒的模样可爱到了,却依旧要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以免过于灼热而吓到了他的音音。
“咳。”
池翊音假咳了一声,修长的手掌虚虚捂住唇瓣,独自冷静了几秒之后,原本激烈波动的眸光才重新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