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三又摸服务器了雷倩更是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她完全没想到, 会在棋馆看到晏清都真人。何露在片刻的惊讶后,脸上重新挂上了标准的笑容, 李强和文学二人也在耳语, 表示不敢置信。棋馆里的其他人看到,也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那个人好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了, 是他, 他去年上了三次《围棋风云》的封面,是晏清都。”
……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李强不大明白地自言自语:“他和杜声声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叫她?”
何露摇了摇头,忙起身走向晏清都, 仰头微笑道:“晏老师, 久仰大名。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您,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晏清都的视线始终落在杜声声身上, 唇线紧绷, 神情冷峭, 一句话都没说, 只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何露很少碰到这样不给她面子的硬茬儿。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看了看杜声声。
杜声声依旧倚在门框上, 她对上晏清都的目光, 淡淡地, 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没人知道,此时的杜声声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变热。
她想到了和晏清都的那场对局。晏清都不负盛名,棋力确然高超,加之反应快, 计算精准,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和他对弈,哪怕稍有懈怠,结局就只能是输。
杜声声插在衣兜里的手轻颤着,但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只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晏清都,听他说:“下一局?”
杜声声没来得及回话,何露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条件反射地微笑道:“晏老师,杜声声不会下棋。如果您想对弈,我可以陪你。”
说完,她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着晏清都的回应。
晏清都没看她,也没回答。
杜声声定了定心神,下巴微抬,对上他的目光:“我拒绝。”
她转头看向何露:“不是要安排下午的直播?愣在这里干嘛。”
话落,杜声声直起身,不紧不慢地,往员工休息区走去。她没再看晏清都,微垂的眼睑敛去了她所有的情绪,仿佛她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何露指责地看了杜声声一眼,对晏清都歉意地一笑,一句“非常抱歉,她是新来的,真不会下棋”还没出口,杜声声和晏清都擦肩,晏清都的手一抓,便精准地握住了杜声声的手臂,坚持道:“下一局,就一局。”
杜声声意动,甚至不忍挣脱他。
就在棋馆的客人纷纷翘首看向这边、气氛也越来越尴尬时,门口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雨连着下了三天都不带停的。快往里边儿请,门口风大,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边收了伞,一边把人往里边儿让。
原本在角落里自己玩耍的大肥猫闻声儿便朝门口的老者扑了过去,一蹦一爬,便落在了老人怀里。
晏清都放开了杜声声的手臂,目光仍然在她身上。
老人抱着猫儿就让雷倩倒茶,然后又对何露等人道:“今天下午的直播,何露解说吧。不管有事儿没事儿,今天别找声声。”
他领着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老人进来,抱着他的大肥猫,对晏清都和杜声声和颜悦色道:“去我办公室说话吧,比外面暖和些。”
棋馆众人纷纷表示诧异,既诧异又兴奋,压根儿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平时只能在杂志上遇到的大人物。唐山海在退出棋坛一线位置时,已经是职业九段。晏清都是新秀,据报道说,是打遍棋坛无敌手。而唐山海请的那位老人,则是华国棋院的老师聂如川,也是曾经的世界冠军,职业九段。
何露一愣,目光复杂地看着和唐山海等人走上二楼的杜声声,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很快地,她又面色如常地招呼新进来的客人,在客人们问起来人身份及为什么来时给予合理解答。
经由一番周璇,何露回到休息区,雷倩立马凑了过来,兴奋地和她道:“真是晏清都!感觉比真人还帅。要是能和他讲一两句话,就好了。如果能和他下一场棋,感觉人生简直圆满,没有遗憾。我日,我日,今天真是走了狗屎运。”
何露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之色,又微笑着拍了拍雷倩的肩,柔声道:“好了,你没看人都不理我们吗!你以为人人都是杜声声?不用下棋不用穿店内定制的工作服,每个月只解说几场棋就能拿到比我们老员工还多的工资,有什么好事儿馆主第一个想的就是她?我是没什么,横竖我工资也不低,但你和文学李强,你们干的活儿可是比她累多了。”
她的声音承袭了她一贯的“淑女”风格,跟蚊子哼哼似的,偏听得文学李强二人心里痒痒。
于是,雷倩和李强文学二人又恭维何露:“今天下午就是你的主场了。有何大美人坐镇,直播间的人数肯定比不出镜的杜声声多得多。说不定今天下午你的解说一结束,馆主一看你能替代杜声声,就把她开了呢?”
何露面上绽开发自内心的笑容,又谦虚了一番。实则已脑补了n多自己的解说力压杜声声、直播间人数爆表、众人皆赞她人美棋好是棋馆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女、唐睿弃杜声声转而围着她转的盛况。
而楼上,自从进了唐山海的办公室,
晏清都一直没有和杜声声讲话的机会。相比于先前在大厅的“目中无人”,他的言行举止有礼有节,显示出了书香世家的良好教养。
他恰到好处地配合聂如川说明,这次来天元市,主要是为了寻找有潜力的棋手进入华国棋院训练。
一般而言,现在的孩子学棋都会去b市。毕竟b市是帝都,群英荟萃,各种围棋道场、培训班也多,名师也多,学棋的人都会慕名前去。
但天元市毕竟是明清以来便闻名天下的棋乡,不乏有潜力的棋手。而有些有潜力的孩子家中没钱,就不会特意送他们去b市求学,顶多上一上本地的围棋培训班而已。如此,每年一月份,过年之前,华国棋院的老师就会带领棋院的精英前来天元市寻找种子棋手。
这也是为什么近二十年,华国棋手能叱咤世界棋坛,屡获世界冠军的原因。
聂如川和唐山海的私交相当不错,是以每次来天元市,必来天元棋馆。选拔的方式,就是开办三天的免费培训班,由唐山海、聂如川、晏清都轮流讲课,观察参与培训班的孩子的对局情况。
可以说,但凡是喜欢下棋的棋手,就没有不想当职业棋手、不想得世界冠军的。因此,天元市天元棋馆不仅平时来客多,每每办培训班时,当地的孩子基本上是削尖了脑袋要往里边儿闯。
四人商量过细则后,杜声声领了微博公众号发文宣传、设计海报的活儿,唐山海还让她带晏清都找酒店开房。
杜声声回自己的办公室拿伞换雨靴,大厅内一片热闹。约请来的摄像师站在三脚架前,调整摄像机的焦距。雷倩探头喊了声开始,何露自如地微笑道:“今天直播的对局是唐山海老师和聂如川老师的对局。两位老师都是棋坛举重若轻的人物……”
眼角的余光看到晏清都和杜声声往这边走来,她脸上的笑容加深,挺了挺胸,越发装模作样地表现自己,以期别人对她刮目相看。
雷倩报坐标,她把棋子粘在棋盘上相应的位置时,视线内,晏清都和杜声声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由远及近,到了众位看棋人的包围圈外。何露目光愈亮,整个人精神抖擞,她声音饱满地说:“目前,二位老师尚在布局阶段,还没开始厮杀。从他们布局的手法来看……”
她的视线中,杜声声和晏清都片刻也未曾停留,直直地,走向门口,各自撑开伞,走进了雨雾里。
人行道上,杜声声走在前面,晏清都紧跟其后。
杜声声问他:“对于酒店,你有什么要求?”
晏清都不答,声音如玉石的轻撞:“我一直在找你。”
杜声声吸了一口冷气,斜飘的雨落在她的发丝上,像是撒了一层白糖。风过时,一缕发丝在她的颊边颤巍巍地飘着,她衣兜里的手,紧握成拳,手指紧紧地抵着手心儿,指甲戳进肉里,刺得她连心口都是痛的。
她侧了侧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抿唇,片刻后,开口:“对星级有要求吗?五星级?”
晏清都低头,入目的,是多角的伞面、她微湿的腿。
他仍然不答:“我一直以为,去年的‘名人战’会是你的垫脚石。你会胜出,然后和我对局,拿下冠军,成为棋坛第一人。你将开女子拿到‘名人战’冠军、成为棋坛领军人物的先河,为华国棋坛征战世界。”
他顿了顿,又道:“整个棋坛都将为你颤抖。”
杜声声紧握伞柄,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声音很轻,飘散在雨雾里,蒙上了一层雾气,染上了湿气:“我已经不下棋了。”
晏清都皱眉,不解地追问:“为什么?”
回家的路上,路过小书屋,杜声声一回头,就看到了这样一段话。看上去像是很文艺,是在人多愁善感的年龄才会有的感概。
而杜声声,正身体力行地证明着这段话。
她一手抓着手提包,一手提着菜,行走在过客匆匆的人行道上。
她轻声说:“从前,我没有出身社会时,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减轻家人的负担。我把应该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尽力做好。当我踏入社会,从前从没担心过我的人,都开始插手我的生活,指责我的工作不够体面、说我不够有出息、催我早点儿嫁人生子,我觉得很讽刺。”
想到赵云秀中午离开时的伤心愤怒,杜声声脸上讽刺的笑容悉数收去,剩下的,唯有漠然。
她的声音微凉,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家人,很少有家人会理解你,支持你。家人只支持他们自己的想法,然后让你照她们的想法去生活。如果有一天,你过得不好,她们也只会说,‘人生是你的,你自己选择,我当初只是提了个建议而已’。然而,一旦这种建议你没采纳,她们就会四处诉委屈,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不听话不孝顺。她们会利用一切能让你心软、心痛的点来威胁你。”
“她们甚至会说,有一天你吃亏了,就知道我们说的都是为你好。你看,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她们宁愿你在外面摔个跟头。可是,当她表现出愤怒和失望时,你还是感到很难过。你会忍不住心软。这是血缘的羁绊,也是……”
站在汹涌的人潮和车流中,杜声声顿了顿,说:“这是血缘的羁绊,也是你欠下的债。一笔还不清的债。而你,注定只有一个人,也注定孤独。因为你并不想拖另外一个人来承受这些。”
“猫儿,你说是吗?”
她垂首四顾,抿唇。
哦,忘了,大肥猫并不在,也听不到她的高谈大论。
而她并没有行走在汹涌的人潮之中,她依然站在橱窗前,众人看到的,是一个美貌的少女(只是因为杜声声皮肤好,看上去很少女)一声不吭地站在橱窗前,出神看着一本杂志。
此“杂志”名曰《围棋风云》,黑皮封面上,是一个大大的问号。并没有杜声声看到的那段话。
“美女,你喜欢这本杂志吗?喏,给你,我们交个朋友吧?”
杜声声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年轻的小青年站在她面前,对她殷勤地笑着。
她看他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对她的兴趣,以及……欲.望。
哦,又是一个到了年纪就发情的人。
杜声声心里的那个杜声声,对大肥猫如是说。
杜声声没理小青年,只对着橱窗里映出来的自己,无声地说:“你只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她抬脚离开,好像没听到小青年的话一样。
她回去,得应付赵云秀,要在坚持自己的情况下,减低赵云秀的愤怒,让她不要有人到老年万事皆哀的感觉。
这事儿,真是……神特么难。比她面临过的任何选择任何难题都难。她的脑海中,不断地模拟着她回到家和赵云秀对话的情况,可不管怎样模拟,都会是以赵云秀的怒火喷发而结局。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过烟火缭绕人气丰益的老街,站着一个老式小区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爬楼,站在门口,这是,已经下午六点。
她顿了顿,开门。
室内的情况如她所料,干净、整洁。
这天,赵云秀没再和人一起去打麻将,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翻看从前的照片。相簿停留在她、她爷爷、她爸、赵云秀、以及她叔的合照这页。
她看上去,孤独而落寞。
杜声声看得心里发酸。
她进了门,最终选择一句话都不说。
这样的情景,不是第一次。
从前,高考结束那段时间,她选专业,想选数学,但赵云秀不让。她认为这个专业的工作前景不好,不像考古专业,因为杜声声爷爷的关系,会有人照顾杜声声。而且数学系出来的工作,赵云秀知道的也就只有老师,她认为老师也没有考古专家好听。
毕竟,杜声声的爷爷是泰斗般的人物,赵云秀希望她继承爷爷的衣钵。
那时候赵云秀就是这样,默默地看着全家人的合照,让杜声声心软,最后填志愿的时候妥协了。
这次,她不可能再妥协。
她换了鞋,如同她之前模拟过的那样,换鞋进屋,直接开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