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离他一步之遥,亦是盘膝坐在楚睿的对面,知晓他此时全神贯注之际,定是不能被她打扰的,只定定看着他,身上的暖意未散,她知晓,楚睿耗费在她身上的内力恐怕比他自己的还多,毕竟,他的衣裳还有一两分湿意,而她,不仅干燥,更是暖意十足。先前的寒潭冰冷,就像一场梦一样,若非是眼前这片繁林茂密之地,她几乎觉得,那落崖的过程,就是一场梦,或者……就像重新冲入了另一个世界的轨迹一般。
程锦定定看了看楚睿闭目之中微微放松却依旧冷冽的面庞,眼光看到他身上被划破了几处的裂痕,抿了抿唇,却是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周围地界,犹豫了一瞬,却还是轻声退步离开了此处。
此时依旧是午后日头正盛的时候,程锦环视了一圈之后,却是发现这繁茂丛林其实并无路可走,不过却也无妨,楚睿所在之地,还是水流旁边的一处浅滩,她眯了眯眼,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运气疗伤的楚睿一眼,却是毫不犹豫,进入无路可走的丛林之中。
且说陆远一行人,自旁子瑜到来之后,分配顺流寻找的人也纷纷出发了,旁子瑜知晓了这一路上大致的情形之后,面上却是升起一股担忧。
依照那两行字来看,白玉定是败在了楚睿的手下,可是程锦与楚睿两人却是落入了那崖底之中,他是不知楚睿功夫究竟几何,但必定是在他之上,只是,同时武者,与白玉交手一番之后,楚睿还能有多少精力……
他担心流南江惊险之中,两人未必真的安然。
比起旁子瑜,花听双的担忧也不在少,“师兄……巫艺山一带,溶洞甚多,旋涡不在少数,锦儿……”
说到此处,花听双眼中的担忧已经恨不得能够钻入水底寻到程锦。
旁子瑜抿了抿唇,“你跟随陆远寻人,我去寻人看看,巫艺山溶洞,到底有多么骇人!”
旁子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温和已经不复存在。
可花听双却是听明白了,旁子瑜在江湖之中认识的人不在少数,想要尽快了解巫艺山的地形,了解这条河流所在的情况,还得找当地比较熟悉的人方行。
“嗯!我明白,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师兄。”
旁子瑜点头,看了看周边,在吩咐了花听双一些该注意的事项之后,最后再看了一眼石壁上那几个字,眯了眯眼睛,而后身形一跃,跨上马儿,离开了此处。
而此时,天留郡的驿站之中,站立在窗边的林瀚,望着盘旋在空中不落的信鸽,眯了眯眼睛,可面上却是不见半分不耐烦与不愉快之色,一张儒气的面庞,几乎让人忘记了,在多年前,这位侯爷,也曾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斩过敌首。
眼见着空中的信鸽往下飞来,林瀚伸出一直胳膊,那只信鸽便乖巧停在了他的手臂之上,他伸过另一只手,取下系在信鸽脚上的信筒,展开被卷成一束的小小信笺,待到看完了上边密密麻麻写着的几行字之后,林瀚面上的表情未变,依旧是那斯文的儒气,却是将手中的信纸一手,放于桌边的香炉之中,不一会儿,那香炉之上便升起了一缕不同前一刻的炊烟,浓白轻轻。
门口扣门的声音传过来,林瀚转回身,面上似乎又一抹异色,“郡主啊……进来吧。”
殷含之面上还有一丝担忧,“林伯伯,楚帅那边……有消息过来了么?”
她这么说着,林瀚却是定定看了她一眼。
殷含之微微低头,“起先前在院子之中看到了信鸽进来,以为是楚帅那边得到的消息。”
林瀚轻笑一声,招呼殷含之坐下来,“确实是有消息传过来了。”
林瀚的语气之中还有一丝犹豫,面上升起为难之色。
殷含之一激动,仰脸问他,“如何?”
却是见着林瀚为难与担忧的面色,殷含之声音带了一些急切,“可是楚帅出事了?”
“郡主啊,先别担心,楚帅不是一般人,不会出事。”
林瀚虽是如此说着,可是面上强装无事的神色却是瞒不过殷含之的眼睛。
殷含之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只有一片分明,“林伯伯无须隐瞒我了,与我说罢,楚帅,究竟是出了何事?”
林瀚见她果决的神色,顿了顿,只道,“清乐郡主惊马坠崖,楚帅……亦是。”
殷含之听罢,身形一晃,却是撑住了手边的桌子,“是她!”
林瀚见她眼中升起的不满与憎恨之色,沉默不语。
殷含之似乎也不用林瀚说什么,似乎知道了那十二字消息,便能够明白了许多大事。
“如此说来,清乐郡主是找到了?”
“是。”
“当时情况如何?”
“被杀手组织明狱带走,不过却是不知为何演变成了楚帅与明狱首领的对决之势,据闻清乐郡主在一旁观看,而后不知为何,惊马落崖……”
林瀚的话还没有说完,殷含之放在桌上的手指却是慢慢收紧,林瀚见她神色不对,却是不再往下说了,只劝慰道,“楚帅吉人自有天相,郡主……莫要多想。”
殷含之的失态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待林瀚这一句语重心长的话语下来,她早已收敛住了自己,“我明白,多谢林伯伯。”
林瀚见此,微微皱眉,“快扶郡主回房!”
珍儿听言,赶紧进来,扶着殷含之。
殷含之抬头看了一眼林瀚,“林伯伯,还请你加快人手,务必要找到楚帅。”
林瀚点头,“这是自然。”
殷含之点了点头,由珍儿带着,离开了此处。
待走出了林瀚的这一处院子之后,珍儿看殷含之面上不好的神色,只得出声劝慰,“郡主莫要担心,楚帅吉人天相,定会无事的。”
殷含之咬了咬唇,“他最好无事,否则……程锦语……”
珍儿看她面色不好,此时也不敢多说了。
且说程锦,深入密林之中,摘了几株用于敷治外伤的草药之后,不敢再多走,却是沿着原路返回了。
索性她的方向感是极强的,否则,若是一般人,进入了这密林之中,还不得迷路不成。而她也没有深入密林的打算,楚睿那句话虽是哄骗小孩,可她到底是明白的,此处山林之中,即便没有猛兽,却也会有一些不可控的因素。
可是她沿路返回之后,还未走到浅滩之处,眼前却是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楚睿面色黑沉,“不是叫你不要到处乱走,林中危险,你不知道?”
这厮的火气说来就来,程锦被她突然劈头盖脸一吼,足足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当真无脑不管不顾就进入了林子之中?”
比起楚睿黑沉的面色与不满的语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罢了还不忘嘀咕一声,“再说我也没有走多远。”
她这么一说,楚睿上下看了她一眼,终是不再多说什么,只面上有升起一股程锦熟悉的无奈之色,程锦却是不管他,看了看他恢复了的面色,歪着头看他,眨眨眼,“你好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脸色不好,楚睿只轻嗯了一声。
程锦唇边轻笑,扯了扯楚睿胳膊,“走吧,先替你的外伤敷些草药。”
楚睿自是知晓自己身上因为水中旋涡、暗流与溶洞之因被石头割破了不少,看了看她手中拿着的几株新鲜的草药,知晓她是进入丛林之中采药去了,只抿唇不语。
程锦也不多说什么,两人竟是默默走回了先前的浅滩之处,那一处地域虽是不算开放,可却也是一个比较适合暂时休憩的地方,经过了先前疲累,只得先暂时休息,索性如今天色不算太晚,概是未时的时候,只待先收拾好了自己之后,方能另寻出路。
待到楚睿将自己身上衣裳退下,程锦方才看清了他本就细白的皮肤之上被尖利石头撞击、划伤、割开之后留下的痕迹,说不得触目惊心,却也让她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若非护着她,只怕,他该是能够避免更多的吧。
可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她心中闪过而已,明白楚睿的性子,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让身于自己旁边的女子受伤?
那是一个男人的骄傲。
虽说她有时并不认同这种傲娇,但此时此刻,面对楚睿,却是尊重的,而且,不得不尊重。
因为浸水了的缘故,一些伤口的边缘已经发白,伤口虽是深,可却也磨出了一层血肉之伤。
两人之间只剩下默契一般的安静,程锦不会再去问他何必自寻死亡一般跟着她跃入那凶险十足的水流之中,只是默默为他附上被她揉碎了的药草,待到一切收拾好了之后,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楚睿将身上衣物穿戴整齐,即便是在这样的可说是落魄与狼狈的时刻,程锦依旧觉得,他那份尊贵的气质一分也不减,哪怕他衣裳划破,几缕碎发挑出,除了给他沾染了几丝桀骜不屈之外,比起往日的冷冽肃然,反倒显了一些傲然洒脱与张狂率性……
程锦蓦然想起当日展蔺与他说言的,童年时期的楚睿何等张扬,不由得唇角一勾。
她这细微的神色,却是被已经穿戴整齐了的楚睿收进了眼中,不免有些疑惑,“笑什么?”
他声音疑惑,问出来的话,语气里也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之色,反倒是他们如同已经认识并且相处了多年的老友一般,这话,他只是自然随口一问。
程锦却是摇了摇头,环视了一遍周边的形势,“虽是进入了溶洞,被暗流冲走,这地方,应该离我们落崖之处不算很远很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