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整个虫族都在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想去理手套,但马上制止了自己动作。他需要一个更加吸引同情造型。
狼狈却不失坚毅,勇敢却依旧难掩脆弱。
加德纳深吸一口气,因为兴奋而脸颊攀上热意,但在观众看来他却有另一种理由。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别,而是为了我雄子阿德莱。”
从电视到网络,在这一刻,每一个地方都在播放加德纳。
雌虫目光坚毅,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通红,他尽可能维持了自己礼仪,他穿了剪裁上等衣服,配饰一应俱全。
但谁都能看得出他悲痛。
他手套带反了,里面线头一清二楚地出现在镜头里,这原本是一个滑稽镜头。但人们面对这样一个值得尊敬雌父,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阿德莱是一只真正善良雌虫,我把他教养得很好,他非常高兴自己生而为雄虫,因为……”
加德纳顿了顿,才道:“因为他说,这样他就能去拯救雌虫了,他多么庆幸自己有那个能力!”
整个观众席安静了三秒,所有雌虫都在努力消化着。
然后一股震颤般热流从他们心底涌起,一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明明法庭内温度调控到合适温度,但他们却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们无法承受过于强烈情感而开始流泪。
“然而——”
加德纳话音一转,看向被告席眼睛像是着了火:“我不明白我阿德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最盼望事就是为雌虫们治病,你们若真是恨他,你们大可以打断他腿,折断他手臂,但你们为什么要把他作践到那种程度?!”
所有坐在被告席上雌虫都一脸铁青。
阿德莱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他们一个学校还能不知道吗?
那个让所有雌虫都恐惧恶魔雄虫,居然能被颠倒黑白成这样,他们听着都想吐。
终于有雌虫忍不住了,他径直打断了加德纳话:“你他雌放什么狗屁?就你们家那个狗屎东西,他死了才是好事!你要看看我弟弟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他连翅膀都被阿德莱弄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加德纳脸色苍白,目呲欲裂,虽然还站在那里,但已经摇摇欲坠。
莫耶反应极快,一敲法槌:“肃静!”
现在还没有到被告辩述时候。
但已经晚了,已经有水瓶从观众席砸下来,紧接着杯子、帽子、笔、鞋子,甚至还有通讯仪,伴随着谩骂声如同雨点一般砸向场内。
也有砸不准。
陆昔歪过头躲过一个飞向他水杯,结果在脑后听到了“邦”一声,尽在咫尺。
夏白渊从陆昔脑后收回来,陆昔看到他手上比脑袋还大光脑时,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这绝对是蓄意。
夏白渊想了想,又把光脑递给陆昔。
陆昔不明所以:“带回去用?”
夏白渊:“……”
他拉着陆昔手,将光脑撑在了头上。
陆昔:“……”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点羞涩神情。
这场闹剧持续了足足半小时,并非是控制住了观众们情绪,而是他们再也没有可以扔东西了。
加德纳看向法官:“无论法官判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相信您会给我一个公正合理判决。”
莫耶环视着法庭,所有人眼里都冒着火光,让他不由得想起年轻时前往雪原,在那里他遭遇了一群野兽。
直到多年后,他也依然记得那群野兽眼睛,时常从噩梦中惊醒。
而现在,他再一次遇到了那群野兽。
没有办法了。
事态朝着无可挽回方向滑去,他已经无力抗衡。
然而到了被告辩护时间,这几位雌虫请辩护律师并不高明,在可怕狂热情绪威胁之下,他们说话结结巴巴,明明对他们有利话,却来来回回只会说车咕噜话,颠三倒四说不明白。
“我、我结束发言了。”
莫耶第一次开口道:“没有了吗?”
甚至带了希冀。
辩护律师胆怯地看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莫耶定定地站在原地,那轻巧法槌此刻却重如千钧,他手颤抖得无法遮掩。
……
陆昔听到了夏白渊骤然变轻呼吸声。
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猎豹。
他手拨弄着食指上戒指,鲜红双眸一瞬不瞬地顶着法官苍白脸。
全场寂静。
法官花白头发微微颤抖,他用力按着桌面,以此来掩饰他不能停止颤抖手,免得所有人都看出他恐惧。
“本案提供证据无法证明陆昔、罗桥、齐立峰……方且等共十二人有犯罪事实,因此他们伤害雄虫罪名不成立,判定无罪,但保留观察期三年。”
……
……
夏白渊捏碎了桌子一角。
陆昔左手打滑,在桌子上拉出刺耳一声。
加德纳脸扭曲了。
没有人敢相信自己听到话,互相对视着来确认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逐渐认识到,那确实是事实。
这个法官,判决了这些罪犯无罪,即使他们伤害了一只世界上最最无辜雄虫!
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积蓄,很快将会冲破平静表象。
莫耶支撑不住,苍老身躯往后跌去,勉强靠在了墙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工作了多年肺部发出浑浊声音,像即将报废老风琴。
但他头脑却从未有过如此清新时候。
他看见愤怒观众们从座位上站起来,有甚至张开了羽翼,他们如同一股无法被阻挡潮水,冲击着警官们组成防线。
当防线被冲破,莫耶明白自己将会被这股潮水淹没。
“你更要记得,你要维护东西究竟是什么。”
莫耶一生都在维护这件事。
即使要为之付出生命,他也在所不辞。
他更明白自己这样改变不了什么,但有些事必须要做,哪怕毫无用处。
不,也不算毫无用处。
莫耶睁开眼,看向被告席上那十二只雌虫。
他多多少少还是挽回了一些东西。
莫耶眼神从这些雌虫脸上一个个掠过,最后他目光长久地停在了陆昔脸上。
然后,黑发虫族对他弯起了眼睛。
尽管现场是如此地嘈杂,到处都充满了暴力,混乱不已。但在这一刻,所有虫族都听到了一句话。
“法官,我认罪。”
“我承认,阿德莱是我弄疯。”
陆昔抬起手,那沉重锁链绷直,紧接着仿佛有一道看不见利刃,将铁链从中间削断,断口利落平整。
铁链掉落在地上声音清脆,在法庭里久久回荡。
观众们还维持着和警官们扭打姿势,甚至还没来得及分开,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们静静地看着陆昔,感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陆昔捏住食指上戒指,低声道:“我本想挑个好时间同你说。”
这话是对夏白渊说。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更担心我没法在死前成功搞定,幸亏这件事没出岔子。”
明亮到几乎可以说刺眼灯光下,黑发红眸虫族缓缓摘下了戒指,黑曜石戒指在桌面上滚了几圈。
以他为中心,一股明显信息素味迅速地扩散开,瞬间就席卷了整个法庭。
并不浓重,却很清晰,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一股微微香气。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排排雌虫倒在地上,他们一个个都失去了力气,泪流满面。
世界,安宁了。
那些困扰着他们,哪怕是在最深最沉梦里都挥之不去噪音,以及无法忽略疼痛——他们甚至不知道疼在哪里,这疼痛好像不属于他们身上任何一部分,但他们又觉得全身都在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