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个月的假期,在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前,每一天都是忐忑的。按照惯例估分,填报志愿,平淡无奇却勾着人心。没有放榜的日子,落夕会独自来到学校的教学楼下坐坐,遇到教导主任袁大头,免不了被讽刺一两句。
“落夕,在这儿等你下一任的班主任呢?”
落夕瞪瞪眼睛,“您放心,我这是最后一次赖在长浮一中了。”
“哦,准备转学去别的高中读了?也难怪,在一中这么轰动,得换个地方重新做人了。”
袁大头说话不留情面,落夕望着他肥硕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毕竟在楚骄阳来之前,袁大头的嚣张气焰无人能破,就算是老师也都对他很客气,唯有楚骄阳驳了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聚会、散伙饭,一顿赶着一顿,刚开始还伤情满怀,可参加得多了,也就没感觉了。所以,这一次的落夕有很多场聚会都没有去。她除了去酒吧打工,便是回租住的地方。她想多赞点钱,攒点儿去西经的路费。
时间在倒计时,考试到出分,中间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落夕从晚上八点一直就驻唱,平时只唱三首,可今天已经唱了十首,唱到最后有点儿累了,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今天是出分的日子,她心头的恐惧也达到了顶峰,就连唱歌的时候都不在状态。
今晚的最后一首歌,落夕才看见台下悠闲坐着的楚骄阳。她心上崴了一下,连带着唱走了音,也不知道楚骄阳是什么时候来的,看样子是听她唱歌有一阵子了。
落夕匆匆唱完,就拎着包要离开。穿过十字街头,喷泉广场,最终还是被楚骄阳的越野车追了上来。仅凭短信和电话的只言片语,落夕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这个思念已久的男人。可再一次看到楚骄阳站在她面前,竟然心慌慌。
“你跑什么?”
落夕傻傻地笑笑,“没有啊,就是着急回家。”
“上车吧。”
楚骄阳的车挂满了灰尘,和他的人一样风尘仆仆,落夕乖乖地上了车,“楚老师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开机。”楚骄阳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句。
落夕揪扯着自己的十指,小声地嘟囔着,“开机了能怎样,还不是没有人联系。”
“你是怕我问你考了多少分吧?也就两个多小时就要出成绩了。”
落夕腼腆地笑了笑,“还是楚老师聪明。”
“我还没吃饭呢,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一早就出发,中途腿都抽筋了。”
落夕“呀”了一声,“我给您做饭吃吧。”
“不吃你做的,你得请客。”
六月份,就是吃大排档的好时节。虽然楚骄阳点了五星级酒店的旋转餐厅宵夜,但在落夕的坚持之下,两个人还是去了大排档。不过,楚骄阳还是没有放过她,点了最贵的饭菜。又是先付钱后上菜,落夕有些不高兴,小气地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红票子。楚骄阳喝着刚上的啤酒,看着两张红票子上标着的“使用有效期”,不免弯起了唇角,“你到底是有多小气?平时兼职赚不少钱吧,干嘛还这么斤斤计较。”
“因为我的钱都是有用的。”
楚骄阳嗤鼻,“好像别人的钱就没用。”
“我攒钱,是为了攒去西经的路费。长浮和西经隔得那么远,去一次真是消耗元气啊。”这个话题真不是楚骄阳想要谈论的,看着烤生蚝上了桌,递了一份给落夕,“多吃点儿,这可是你的血汗钱。”
落夕吃在嘴里还在心疼自己的钱,但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楚老师,我要和你照一张合影。”
说着落夕就拿着手机凑了过来,楚骄阳抵触地用手挡着镜头,却瞧见了手机的屏保上那个可爱的小婴儿。他忽然愣住了,落夕看看屏幕,知道了尴尬的所在 ,屏幕上是樊舒的三个月大的宝贝。
“我不是故意的。”落夕小心翼翼,生怕楚骄阳不高兴。
但楚骄阳只是仰头喝了两杯啤酒,“没关系。”
这顿饭的后半段显然不够尽兴,草草收了场,楚骄阳便带着落夕去兜风。车子驶到了近郊的地方,晚风轻扬,吹在脸上很舒服。
“你不是要照相吗?”
落夕忽然回过神,才发觉楚骄阳已经拿着手机靠了过来,“我的像素高些,还是用我的拍吧。”
落夕的肩头一热,楚骄阳靠了过来,他身上有落夕眷恋的香味。
“看镜头,傻姑娘。”
咔嚓的一声,留下了一张合影,镜头中的楚骄阳自信优雅的微笑着,而落夕的样子则有些呆呆傻傻。但是落夕却很喜欢,“楚老师,把这张照片传给我吧。”
那张照片传到落夕不太高级的手机里,占了不少的内存。落夕设了屏保,呆呆地看了很久,“楚老师,待会儿成绩出来的话,你别问我,如果我没考好,会直接下车离开。”
果然还是个孩子,楚骄阳点了一支烟,看看时间,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你的自尊心现在怎么这么强了?”
本来还想再多调侃她一两句,但楚骄阳看她情绪不大对,便闭了嘴。就这样呆呆的等着,气氛有些尴尬,楚骄阳打开了车载收音机,就连电台的午夜话题都是关于高考的,楚骄阳只能随手关上。他侧眸一看,才发觉落夕已经睡着了,她的头歪在坐椅上,呼吸清浅。长浮夏天的风还是有点儿大的,楚骄阳从后备箱找了件衬衫给落夕披上,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车上等。
这一次进实验室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出来的时候,人们都已换了夏装,而他好像过了几个世纪。走在西经大学里,忽然想起了那个参加艺考的孩子,便没有多想开着车一路赶来。几个月没见,她的变化并不大,但不似先前那般活泼开朗,好像有了淡淡的忧愁。
睡了不大一会儿,落夕忽然睁开了眼睛,惊恐地看了看时间,“竟然十二点半了?!楚老师怎么都不叫醒我。”
落夕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忐忑地播出了那个查询的号码。四周里极静,静到只有呼呼而起的风声。电话里的声音不是很大,楚骄阳屏着气等待消息,他听不清楚电话里的语音,只能看着落夕的表情。可她的表情很严肃,播报成绩很快就结束了,楚骄阳随口问,“怎么样?”
落夕笑笑,“没……没听清。”
她又打开手机,重播了那个号码。一分钟后,落夕放下了手机,她转过头,叫了一声“楚老师”。楚骄阳能看到她通红的眼眶。楚骄阳没注意,落夕便冲出了车子,她就站在车外,风很大,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车窗外的落夕忽然蹲了下来,肩膀微微地抽动着。楚骄阳下了车来到她的身边,才发现落夕在呜呜地哭着。
楚骄阳好像知道了结果,本来她考上大学和落榜的几率一半一半。他蹲下来,拍拍落夕的肩膀,“别这样,你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
落夕没听劝,反而哭的更凶了,“楚老师你知道吗,我跟自己发过誓,如果我考得不好,我就再坐飞机去看你一次,然后就不再粘着你。你的人生那么辉煌,而我的人生却如此糟糕。楚老师不应该和糟糕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楚骄阳在脑子里搜刮可以安慰落夕的话,显然当初一句糟糕的女人,给落夕埋下了很深的阴影。落夕忽然掉转头,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竟然会发这样愚蠢的誓,如果以后真见不到楚老师该怎么办?我会后悔一辈子。”
楚骄阳已经被落夕搅得脑袋糊涂了,愣神中,落夕柔软小巧的嘴唇靠了过来,轻轻地贴在了楚骄阳的脸颊上,耳边是她呵呵地傻笑声,“我考了三百五十分!”
三百七十分,虽然不高,但是按照以往西经大学的艺考生的成绩来算,这个分数应该问题不大。楚骄阳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三年的高三生涯,论谁想都觉得不容易。楚骄阳吁了口气,还没等责怪落夕的大喘气,刚才还笑嘻嘻的她又哭了起来,“我竟然……考……上了,呜呜……好难得。”
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很滑稽,楚骄阳却知道她是为什么这样,于是不留情面地拽起了落夕的耳朵,只拽得她嗷嗷叫,“别以为装疯卖傻我就不追究,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竟敢偷袭我。”
落夕的眼泪憋了回去,她嘿嘿地笑着,“这不是身不由己嘛,要是楚老师觉得亏,我可以让你再亲回去。您亲哪里都可以,这儿、这儿,或者是这儿。”她胡乱地指着脸上的五官,闭着眼睛凑了上去。
她长睫下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鼻头哭得红肿,但这个样子的落夕却触动了楚骄阳心中的柔软,楚骄阳心中有一丝悸动,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他用手掌推了推落夕的头,落夕便向后闪了几下险些摔倒。
“臭德行,我送你回家吧。”
落夕坐上了车,手里还紧握着手机,她怕自己听错了,又发了短信过去确认,直到看到回复的分数,心中才稍稍踏实些。楚骄阳把落夕一直送到楼下。
“一个人住很辛苦吧?”
落夕摇摇头,“还好,至少一个人很安静,我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想着楚骄阳来长浮,落夕就很高兴,忙问道,“楚老师今天住哪儿?还是原来的那家酒店吗?要不明天一起吃早点吧。”
楚骄阳却是重新发动引擎,“我现在就赶回去,明天要出国,有个学术研讨会要参加。”
“那楚老师是特意来看我一眼的?”
楚骄阳轻咳了两声,用以掩饰这唐突的问话,“随便你怎么想,快下车吧。”
落夕不舍地下了车,楚骄阳摇下了车窗,伸出手捏了捏她被泪水冲刷的脸蛋,“不要随便乱跑,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假期。”落夕顺从地点点头。
楚骄阳又看了一眼落夕,按动了车窗的按钮,车窗快要关阖的一刹,从窗子了飘出一句话,“我在西经等你。”
落夕的心一下子漏掉了半拍,她想要再听得真切一些,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越野车在漆黑的夜里轰鸣阵阵,卷着风和叶越走越远。落夕呆呆地站在那里,回味着刚才说的每一句对话。待琢磨的差不多了,更是兴奋地难以掩饰,一路尖叫着跑上了楼,惊扰了很多人的梦。
这就是她向往的青Chun吧,这就是她喜欢的未来吧?只要能和楚骄阳天天见面,即便跋山涉水千辛万苦也值得。
当落夕把录取通知书摆在落父面前的时候,落父当时难以置信的讶异表情,令落夕许久无法忘记。落父摸着花白的发,足足看了录取通知书三分钟,许久才说了一句,“我还是觉得理发店学徒更适合你,稳稳当当的呆在爸爸身边,我看着你也放心。就这样飞出去了,以后恐怕我见一面都难。”
最终,在临行前的三天,落父带着落夕破天荒地为落母上了一次坟。陵园已经很久没去,父女俩找了很久才找到落母的墓地,位置不是很好,前前后后的墓碑都比落母的体面,落夕看着就有些心酸,虽然她对母亲的感觉向来浅薄。落夕和落父围着坟地拔杂草,半个多小时之后,坟地看上去才有了些模样。放了些贡品,落夕按照落父的意思磕了几个头,两人便离开了陵园。落夕只记得落父对着墓碑说,落夕她妈,这么多年对不住你了。
落夕很久没坐过落父的大梁车,这个年代还骑这种车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可落父一骑就是十几年。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落夕不由地把手揽在了落父的腰间,原来那个消瘦的男子现在腰间有了赘肉。
“小夕,不要太怨恨你妈,如果没有她嫁进咱家,咱们爷俩的日子可不好过。”
樊母是个碎碎念又会算计的女人,但这些年倒也没亏待过她,只不过后来落夕年龄越来越大,樊母的考虑也就多了些,即便相处了十多年,但想变成真正的一家人难。
“你***心思我懂,不过怕生活没依靠,但爸爸也是明白人,该给你的和该给你***,都分得清清楚楚,有空……也去看看你姐姐吧,百天酒都摆了,你还没去看过她呢。”
落夕回了市里就去了樊舒家,虽然手机上设了樊舒的孩子为背景,但那照片是从樊母的手机里传来的,那个可爱的小宝贝却是一天都没见过。因为生了男孩,樊舒的公公奖励了她一辆新款上市的轿车,车子停在后院,一天都没开过。生了孩子的樊舒比以前胖了不少,风韵自是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愈加像阔太太了。
小宝贝吱吱呀呀地说话,手腕上戴着落夕送的纯金健康宝宝。家里张清源不在,只有两个保姆,一个照顾大人,一个看管孩子。
“真不容易,你竟然考上了。”
樊舒说话一如既往的冷,语气有些嘲讽,但落夕并不在乎,“姐,我这辈子也就这一个决定,我尊重你才会告诉你,楚骄阳我不会放弃,他是我喜欢的人。”
“你会后悔的。”
“那姐你幸福吗?”
樊舒仰头对上落夕执意的目光,“当然幸福,有房、有车、有好婆家,还有个可爱的儿子。”
“难道你的幸福里从来没有我姐夫吗?”
落夕的质疑令樊舒的眸光瞬间转暗,樊舒没有回答,但落夕知道樊舒和张清源在一起其实是件很不靠谱的事,在酒吧里的相识,多少带了世俗的风尘味,而感情本身却不附带这些东西。
“珍贵的东西永远无法用钱来衡量比较,即便他的家庭背景复杂,但我始终看到的是那个站在讲台上对感情执着的楚老师。”
落夕没有吃饭就离开了樊舒家,以前那个崇拜至极的姐姐,头上的光环在渐渐消失,说她幼稚可笑也好,还是脑袋不清醒也好,从今往后的路,落夕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落夕等了一个假期,可临到快开学,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她每天都会去学校的传达室翻看快递信件,渐渐喜悦的心被焦虑冲淡,整个人也变得焦躁起来。落夕忽然想起来一个人,陆常飞,这个假期他倒是一场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