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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江山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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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月弯似钩。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唐家三兄妹虽气质迥异,喝了酒,俱是脸颊绯红,透出股质朴可爱的气息。步千洐本就千杯不倒,清亮的眸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懒散中透着肆意,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破月对酒则是浅尝即止,听得多说得少,不动声色。

唐卿不着痕迹的旁敲侧击,问了几次两人来历,都被步千洐挡了回去。有一次他甚至问:“我看二位大师的佩剑是鸣鸿与百破,据我所知,鸣鸿多年前已被带往大胥,百破是庞大将军的藏刀。莫非二位大师,与庞刀门也有渊源?”

步千洐答得干脆:“师父给的。”

他说的是真话,鸣鸿不正是靳断鸿给他的吗?可唐卿以为师父指的是苦无,便不再多问。

破月寻了个空档问道:“唐将军,蛮人到底是什么?怎么如此厉害!”

唐甜笑道:“大师,我为你解答。”她并无武艺,所以昨日见到破月刚劲决绝的刀法后,很是喜欢羡慕,故对破月格外友善。

“此处乃君和与流浔国边境,丛林绵延数千里。自古以来,便有蛮族在林中游居。他们茹毛饮血、生性凶悍、愚昧粗暴,与世人大相径庭。只是他们向来聚集在极北之地,极少南下。

上一次蛮族南侵,生在三十年前。当时遭殃的是流浔国,流浔向来富饶,那次几乎被蛮族毁掉一半、死伤过十万,元气大伤。近十年,流浔才渐渐复苏。”

“今年与三十年前有何相似?是什么促使他们南侵?”步千洐沉声问。

唐卿抬眸望了步千洐一眼。

唐甜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十三:“不懂。”

唐卿微微一笑:“大师心思敏捷,这么快便看到关窍所在。我读过父亲三十年前的行军札记,又对比了流浔国国志,现当年冬季极长、连日大雪,百兽绝迹……”

步千洐眸中闪过了然,唐卿盯着他点点头,继续道:“只是今年并无当年异状,且只现这三只蛮人,故还不能判定,是否会有蛮人大举南侵。”

唐卿举起酒杯,步千洐淡淡回敬,两人一饮而尽。

其余三人听得云里雾里,看着他二人。

“到底是何原因?”

“原因是什么?”

唐甜和破月几乎同时问,十三单手捧着下巴,亦听得专注。

“粮食。”

“粮食。”

唐卿和步千洐同时答道,对望一眼,步千洐平平静静,唐卿隐有笑意。

破月最先明白过来——必定是当年天气奇寒,蛮族在森林中无法觅食,才会南下。可正如唐卿所说,今年天气极为正常,这几只蛮族,或许只是偶然事件?

正在这时,一名军士来报:“将军,流浔国西北都督求见。”

“快请。”

步千洐放下酒杯站起来:“将军还有军务,我二人先回帐中。”

唐卿却笑:“不必。你二人既是唐荼的知交,但坐无妨。”他这么说,步千洐也就无所谓的坐下。

过了片刻,只见一身着紫色锦袍、头戴高冠、身材浑圆的中年男子,小步快跑上前,朝唐卿一拜:“下官诸葛瑾拜见大将军!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福泽深厚!”

唐卿微微一笑:“诸葛都督多礼了,折煞本将。都督请坐。”

只见那诸葛都督抬手一抹额头的细汗,一脸讪笑道:“大将军,听说您昨日擒了三名蛮人?”

唐卿静静点头。

“唉!此事都怪下官!”诸葛都督叹道,“下官……治下不严,有一支小队士兵,私自深入密林,误闯蛮族猎场,蛮族这才往南追杀……”

唐甜“啊”了一声,唐卿缓缓点头。

诸葛都督继续道:“想是那几个蛮人胡乱冲撞,这才惊扰了大将军,实在是罪过!罪过!”

“原来如此。”唐卿道,“昨日三个蛮人已经被格杀了。”

“那便好那便好!”诸葛都督目露喜色,“此事都因我流浔而起,我国君听闻此事后,大雷霆,命下官送来黄金千两、锦缎三百匹……”

唐卿失笑摇头:“不必。”

那诸葛都督唯唯诺诺的退下了,唐甜对破月二人解释道:“蛮族以狩猎为生,听说他们视牧场为极神圣的地方。流浔国的士兵向来羸弱,这次还惹出事端,连累哥哥,真是可恶。”

唐卿神色宽慰:“事情水落石出,已是万幸。”

这晚宴席散去,各人便回帐中休息。

唐卿一回到军帐,秘密招来几名心腹,将诸葛都督今日的话道与众人。众将皆沉默不语,其中一人道:“当真如此简单?”

另一人道:“若不是这个原因,还有什么理由令蛮族南下呢?”

唐卿沉思片刻,问诸人:“我军有多久未入丛林巡逻?”

“立秋之后,天气寒冷,便未再巡视。”

唐卿淡笑道:“若是林中忽然多了一队大军……”

有将领失声道:“将军,你怀疑林中有伏兵,才惊得蛮族南下?”

唐卿点头:“大胥去年兵,已平定东南诸国。北侵意图昭然若揭。若是他们派一支奇兵绕行到此处,实在措不及防。而流浔曾是大胥属国,万一两国联手……”

他的话匪夷所思,却叫众人心惊肉跳。

“那怎么办?”有人问,“可要禀报皇上,兵大胥?”

唐卿摇头:“此事皆是我的猜测。若要验证,也不难。”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作战地图,最终停在一角上。

“森林险恶,若是大军深入,既要能随时对我边关动袭击,又要补给水源,还要避开蛮族牧场。如果让我选,他们的屯兵处,只有……”他长指在地图上一点,“文峡山脉。”

他的容颜苍白而疲惫,眸中却是犀利的光芒。

“传我军令:斥候队立刻动身,搜寻文峡山脉。”

众人退下了。

唐卿靠在椅子上,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个人名:步千洐。

其实步千洐只是中级军官,按理说根本不能引起唐卿这样一国大将的注意。但唐卿自小是个谨慎细心人。这些年来,他一直通过在大胥的细作,传来领军大将的资料。与旁人不同,他也关注一些中级军官的情况——因为他清楚,这些中级军官,才是军队的未来。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注意到步千洐这个名字。因为他现,这个人虽然官职不高,却几乎没打过败仗。甚至……很多次,都是以少胜多的大捷。

一次还可以说是侥幸,许多次,则很值得推敲了。

于是他专程让细作送来步千洐的画像,他心想,他日若在战场相遇,一定饶步千洐不死。他要真是百年难得的将才,自己愿将他请入麾下。

却未料昨日蛮人难,步千洐近在眼前。

十三言之不详,唐卿稍一推敲,便知端倪。只是蛮族异动,步千洐这么巧便在此处,不能不令他生疑。所以他才有那个猜测——是否大胥军队已北上偷袭?

但愿……不是这样。唐卿淡淡的想,即使是为了十三,他也并不想杀他。

***

“此处可以屯兵。”步千洐指着破月从一间军帐中顺来的地图,慢慢辨认出文字,“文峡山脉。”

破月蹙眉站在一旁,奇道:“你对着地图看了半宿,得出这个结论的目的是?”

步千洐将地图折起放入怀里:“不知道。”

“不知道?!”

“就觉得不对劲。或许是流浔国屯兵在此,想要攻打君和?那我便给大胥通风报信,前后夹击,不算对不起十三。”步千洐将她肩膀一搂,“索性你再整治些烤肉带上,咱们去文峡峰顶观日出。”

破月失笑:“吃货!”

****

翌日太阳落山,唐卿面沉如水等在军帐里,终于等到了返回军营的那队斥候。

“为何去了这么久?”一名将领率先责问,“不该天明便返回吗?文峡山脉上可有异状?”

斥候队长面色古怪的点头:“有人。”

唐卿脸色微变:“多少兵马”

那斥候队长却摇头:“不是。只有两人。”

众心腹不明所以,唐卿脸色沉静难辨。

斥候队长这才详细汇报:“昨日末将带人到了文峡山脉,搜寻到天明,并未现屯兵。在半山腰正欲折返,忽然闻到一阵肉香……”

“肉香?”有人不太相信。

斥候队长点头:“末将当时也十分奇怪,带人悄悄上了峰顶,却只见地上一摊篝火,还扔了些油腻腻的竹签。我们立刻四处查探,忽的只觉后背一麻,已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月儿,咱们在山下就给他们让道了,却还是被他们搅了兴致。’

一个极好听的女声答道:‘你不能怪他们,这山又不是你的。’

那男的笑道:‘各位军爷,我们这就下山。请转告十三他哥,步某此行并无恶意。多谢款待,今日便告辞了。’

末将心想,十三是何人?十三他哥又是何人?又听那女子道:‘阿步,咱们这么走了,没跟十三和甜妹妹告别啊!我还挺喜欢甜妹妹的。’

那男子又道:‘无妨,十三也没这个习惯。你跟人家妹妹又不熟,咱们还是逃命要紧。’”

众人听得匪夷所思,斥候队长微红着脸道:“将军,末将无能,只听到了声音,连人都没见到。直到晌午,穴道才自行解开,下得山来。”

唐卿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既已查明文峡山脉并无伏兵,全军解除禁令,操练如常。只是……”

他的话没说完,众将都望着他沉思的侧脸,忐忑不语。

他却遣退众人,独坐沉默。

蛮人南下已证实不过虚惊一场,可他的谨慎也得到了预期之外的回报——那就是步千洐。

一个异国小将领,竟然这么快察觉到文峡山脉的,这种洞察力,不能不叫他心惊。

唐卿出身世家,他深知成为一个名将不难,指挥能力、经验,再加上一点运气。这些都能造就一位名将。可要成为不世的名将,这些远远不够。

洞察力。一个将领对战局敏锐的、甚至天生的一种直觉,才是将不世名将跟普通将领区分开的关键。

而步千洐,显然具备这种特质。

唐卿有点后悔,前日没有将步千洐二人格杀。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这个人回到大胥得到重用,那么不久的将来,他会多一个无比强劲的对手。

***

步千洐和破月二人一路游山玩水,轻轻松松回到了南天檀寺。

一回到后山精舍,便见苦无独坐在屋前,左手与右手对弈。

两人已有三个月不见苦无,俱是惊喜,在旁静立等了一个时辰,苦无才落下最后一粒子,抬眸望着二人:“练得如何?”

二人不敢敷衍,使出全力在苦无面前拆解玉涟神龙功所有招式。半个时辰后,悉数演练完毕。苦无沉吟片刻,身形一晃,便至两人面前,搭上两人手腕脉门,真气探寻一番,这才微笑点头:“好罢,你们下山去吧。”

步千洐和破月都做好了在山间呆上十年的心理准备,万没料到苦无忽然赶他们下山,不由得惊诧沉默。

苦无笑道:“缘分已尽,下山。只记得当日誓言,若有半点违背,南天檀寺虽与大胥相隔千里,必会清理门户。”

他说得严厉,两人却都有些不舍,破月眼眶含泪。

步千洐忽然问:“师父,若是他日君和与大胥开战,徒儿身在大胥军中,又该如何?”

苦无淡笑道:“只要你问心无愧。”

步千洐沉默不语,拉着破月又磕了数个响头。

苦无默默看着他们,笑道:“你二人皆是洒脱性子,怎么今日如此婆婆妈妈?洐儿,月儿,为师还有一事嘱咐。”

步千洐和破月恭恭敬敬听着。

苦无微笑道:“我方才探寻你二人内力,一年进益,远当日修习此神功的弟子。想必你二人是夫妻,对练功大有裨益。你们在山上半年,尊敬我佛,相敬如宾,很好、很好!阴阳交/合本是人之天性,既然你们名正言顺,又有助于练功,下山后便不必再拘束,顺其自然,方能阴阳调和,对功力有进益。”

破月听得面颊滚烫,步千洐倏地笑了,答得利落:“徒儿定当谨遵师父教诲。”

两人又与苦无说了会儿话,苦无便说时辰不早,逐两人下山去了。

两人离开大胥已有年许,如今意外的学得一身异国功夫回国,终于要重返故土,竟是悲喜难辨。只是来时的天堑,如今已如履平地,两人数日便过了南部边关,穿过沙漠,往大胥去了。

***

那日二人离开西北后,唐卿深知他们武艺高强,也没有派人再追。十三在边关住得半月,见已无危险,便告辞兄长,护送唐甜回了帝都承阳城。

这日刚回到唐府,便撞见了下朝回来的父亲、兵马大元帅唐忠信。十三只淡淡点头,算作打了招呼。唐甜笑吟吟的将爹抱了满怀,这才拿着手里的画像继续往房里走。

唐忠信见到一双儿女归来,本是老怀畅慰,忽的眼角余光瞥见唐甜手里画像,惊疑道:“这是何人?”

十三还未答话,唐甜已道:“这是二哥的好朋友,苦无大师的两位关门弟子。爹,他们长得好看吗?跟二哥站在一起,立刻把二哥比下去了!”

唐忠信夺过一看,脸色剧变,半晌后,对十三道:“老二,你这两位朋友,是何来历?”

十三缓缓将画像抽回,默不作声转头就走。

唐忠信沉思片刻,厉喝道:“来人!备马!”

他一夜疾驰,日出时分,终于赶到了南天檀寺后山。却见晨光之中,精舍房门紧闭,冷清寂静。

唐忠信已五十有余,须花白,却扑通一声跪在精舍门口:“大师,你为何……收了那人做弟子?”

半晌后,苦无苍老的声音才传来:“原来你也认出他了。他长得的确很像他的父亲。”

唐忠信听他肯定,神色一冷:“不出三年,君和与大胥必有一战,大师既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为何还要出手相助?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大师却将连荼儿都不传的神功,传给他二人。这岂不是帮着敌国外人?”

苦无长叹一声道:“何谓外人?何谓自己人?忠信,天下大同,大胥子民与君和子民,又有何区别?

阿弥陀佛,那人曾与老衲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他……抱着重病缠身的妻子,千里迢迢到了南天檀寺,只为求老衲以佛家纯阳内力相救。老衲当时正是怀着与你同样的执念,不肯出手相救,结果……终致那□离子散、嗜杀成性,天下生灵涂炭。

老衲清楚记得,当时那襁褓中的婴儿生得极为清秀,脖子上挂着一枚玉佩,便刻着‘千洐’二字。我佛慈悲,如今老衲倾尽所有教授千洐,只不过偿还数年前的这条命债罢了。”

唐忠信听得诧异,沉思片刻,却道:“可大师如今教出一名绝世高手,他若是跟那人一样擅长兵法,岂不是又为天下招来兵祸?”

苦无沉默片刻,声音平静如水:“你我皆知,大战将至,乱世方始。他或许为祸天下;又或许,只有他,能平定这乱世。你又岂知我今日种下的,是福缘,还是祸根?阿弥陀佛,上天既然将他送到老衲面前,老衲不过顺应天意,赌一赌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2更早9点,3更中午12点,4更下午3点!!!

☆、73

一年前。

面前是暗色埕亮的硬木地面,在宫灯照耀下,映出幽暗的光泽,也映出一个久跪不起的身影;鼻翼间是清淡温暖的檀香,填满了空寂而巍峨的大殿,却更显皇家威严的沉静。

慕容湛盯着地面,细长凤眸静如死水。修长身形久久低伏着,比岩石更坚毅。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砰——”茶盏摔碎在距他半丈外的地面,殿内数名侍从“扑通通”悉数跪倒,头埋得极低。

“求朕也没用。”低沉的声音缓而有力,“自太祖建国以来,慕容氏还未出过这等丑事!”

“皇兄!”慕容湛狠狠一磕在地面,再抬起时,已是鲜血长流。

“颜破月与我本无夫妻之实,亦是我遣她走的。一切皆是我胡作妄为,求皇兄责罚我一人!”

皇帝冷冷道:“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好,朕成全你。传旨:诚王罚俸一年,往邕州守皇陵三年;命大理寺即刻缉拿颜破月,杀无赦!”

“皇兄不可!”他厉声道。

皇帝微微色变。

慕容湛察觉失言,却依旧固执的望着皇帝。

皇帝慢慢道:“是朕太纵容,才令你如此放肆行事吗?”

眼见皇帝脸色越来越差,慕容湛深知已瞒不过,深深拜倒:“皇兄,求皇兄开恩,此事的确另有隐情……”

领太监见状,朝其他人递了眼色,宦官与宫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领太监恭敬的关上了殿门。

慕容湛这才将颜破月是颜朴淙养女,颜朴淙的禽兽用心道与皇帝。并称颜破月早已是自己救命恩人步千洐的未婚妻子,只因当日步千洐卷入江湖纷争,导致颜破月孤独无依,自己才代他娶妻,保护颜破月不受颜朴淙毒手。但关于“人丹”的事,慕容湛却只字未提。

“步千洐?”皇帝面色沉静的抬眸,“便是墨官城大破五国联军的平南将军?”

慕容湛心中微微一喜:“正是。他武艺出众、胆略过人,是难得的将才。对我大胥忠心耿耿。”

“放肆!”皇帝重重一拍龙椅,“枉你姓慕容,却没有半点慕容氏的果敢狠绝!颜朴淙贵为九卿,自豢养名女子,何错之有?你既横加干涉与他相争,便该一力承担到底,皇家婚事又岂能儿戏?你对那颜破月一往情深,为何又让与他人?天下谁人受得起我慕容氏的相让?你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慕容湛原本以为道明缘由,皇帝怒火至少缓解,未料他怒火更炽。慕容湛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虽对皇帝的话不能完全赞同,却也无话可说。

皇帝冷冷道:“事关皇家体面,步千洐不能留,颜破月更不能留。”

慕容湛心头一抽,重重一拜,低哑而干涩的声音,仿佛从肺腑深处出:“皇兄若是不饶了他们性命,湛儿便长跪不起。”

皇帝脸色铁青,一挥袖子骤然起身,离了勤昭殿。

***

连日小雪,令巍峨大气的朱红宫殿,也染上几分冬日的凄迷冷清。

御书房里静得掉根针也能听到。皇帝靠坐在雪白的羊毛毯上,将手中奏折放回桌案,拿起个手炉,静默片刻。

“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是戌时了。”内侍答道。

皇帝沉默不语。

内侍细声细语道:“钦天监报今夜子时还有大雪,宫里都添了炭火。勤昭殿也添了一盆。”

皇帝挑眉:“十七还跪在那里?”

“是。已经跪了三日三夜了。”内侍静静道,“方才大殿下和二殿下也入了宫,陪诚王一起跪着。”

皇帝脸色微变:“他们知道了那件事?”

内侍连忙摇头:“诚王未曾告诉二位殿下。二位殿下大概以为,是皇上对诚王训练禁军的效果不满意。”

皇帝眉目这才舒展,冷哼道:“算他知道轻重。好端端一个诚王妃下落不明,传出去朕都丢脸。”

内侍静默不语。

皇帝淡淡看着内侍:“让他们三个都滚吧,朕看着烦心。”

内侍道了声“是”,趁机抵上本折子:“皇上,二殿下还上了折子,求皇上让诚王随他去军中,将功赎罪。”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接折子,内侍静静退了出去。

次日,皇帝收到暗卫的折子,说是诚王已随二殿下往北平定青仑族叛军去了。皇帝看完,将折子放在书案左上角,静默不语。

冬去春来,夏日炎炎。

御书房书案左上角的折子,越堆越高。

每日皇帝操劳一日疲乏后,总是会拿起来看一看,有的时候会有笑容,更多时候是蹙眉不语。

“六月十三,诚王率东路军与青仑叛军正面遭遇,各有胜负。”

“七月十五,二殿下与诚王合兵。”

“八月初九,诚王率军将叛军驱出益州全境;”

……

最新的一封暗卫密报,上书“九月初二,诚王率军与叛军于青仑城会战,中敌埋伏。诚王身中两箭,昏迷八日,终脱险。”

看着这封密报,皇帝只觉得内心一阵烦闷,将他的书信一丢,便朝御书房外走去。

内侍们跟了一段,却见皇帝在御花园里一处极偏僻的角落停步。

皇帝回头淡淡望一眼内侍,内侍们顿时停步不前,垂低眸。皇帝这才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冷宫附近的一片菊花地,才在树下闭眸静坐。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便有一佝偻的老花匠,缓缓走到菊花地里。他竟似没看到皇帝,自顾自洒水锄地,垂垂老矣的身影,在地间默默劳作。

“我慕容氏当年以骁勇夺天下,怎会生出湛儿这样心慈手软的痴情种?”皇帝叹息道。

那老花匠身形一顿,慢慢转身,看一眼皇帝:“慕容氏痴情的,又何止小殿下一个?”

皇帝一怔,脸色添了几分阴霾。他静静望着老花匠苍老而平静的容颜,终于脸色舒缓,声音却柔和了几分:“湛儿像他的母亲。”

老花匠摇摇头:“轮痴情,小殿下又如何比得过皇上您?只为了保全夫人名节,将亲生儿子当成弟弟,父子不得相认;只因为她说了句不愿让小殿下双手沾上鲜血,皇上便将小殿下交给念经诵佛的太后抚养,明明他在诸位皇子中资质最佳,却与皇位无缘,只因皇上您承诺了夫人,要保他一世欢喜平安。”

他的话令皇帝恍然失神,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欢欢喜喜叫自己“阿离”、“阿离”的女子。天下只有她一人,对当年阴鸷骄纵的太子如此放肆;也只有她,被迫**于他、甚至生下他的儿子后,却依然固执的爱着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大胥第一权臣,最终助他慕容离登上了皇位,作为交换,他也带走了她。

“阿离,我不怨你,从不怨你。我只要你答应,不要让我们的湛儿做皇帝,让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好不好?”

想到这里,皇帝眸光隐有泪意。但他只失神了片刻,双眸立刻恢复清明。

“朕不想令湛儿失望,但也不会容他行差踏错。”他慢慢道。

在慕容离还是太子时,这名老花匠便是他的随侍宦官,也知道他所有秘密。如今慕容离将他安置在此处,既是囚他一世,也是护他一世。而当慕容有任何心事时,也会来这片菊园,跟老花匠说一说。

所以此刻,老花匠静静看着慕容离,听着他语气中的无情,却只是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这位帝王已不是当年稚嫩的太子,他一旦做了决定,无人能更改。

皇帝朝老花匠点了点头,缓缓走回了勤昭殿,摈退众人。不多时,慕容氏暗卫领,悄无声息的入殿跪倒。

“朕令你们杀两个人。不是现在,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记下他们的名字,追踪他们的足迹。一旦时机成熟,朕要你们就地格杀,不容有失。”

“是。”

作者有话要说:3更12点,4更15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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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离当年往事,是老墨另一本古言的故事,权臣、太子、皇帝喜欢了同一个女人。然后皇帝先强/暴了女主,太子再强/暴女主,生下慕容湛。咳咳,那个文已经坑了,所以你们知道结果就好了

☆、74

背后是大漠黄沙,前方是群山环抱。斜阳如火烧流云,将广袤大地,笼罩在幽静而空旷的金黄里。

一骑黑马,“哒哒哒”慢吞吞踏响官道,因为节奏太过闲适慵懒,显得与焦黄荒芜的边关,格格不入。

步千洐坐在破月身后,手臂绕过她握住缰绳,将她小小的身子圈在怀中。破月剥好葡萄,抬头塞进步千洐嘴里,步千洐微眯着眼吃了,意犹未尽:“不如你用嘴喂我?一箭双雕。”

“雕你个头!”破月将一把葡萄粗鲁的塞进他嘴里,严肃道,“就快入关了,大胥可不像君和民风开放。你要收敛!”

步千洐低头在她脸颊偷了个吻,笑而不答。

因步千洐觉得走重复的路无聊,所以两人绕了个小圈,没有从青仑城入关,而是到了东面的湖苏城。两人一马又走了半个时辰,远远终于望见城池的轮廓。

“没人?”破月望着城门外空荡荡的官道,按说此时晌午,就算边关荒芜,也该有百姓进出。可此时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倒是丢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锅碗瓢盆、衣服鞋袜,活脱脱一副战乱的景象。

可君和不是还未与大胥开战吗?

“城门关了。”步千洐眸光幽深,翻身下马,牵住缰绳,“留神。”

又往前走了数十丈,却见厚木城门关得密不透风。土黄色城楼上方,数十个士兵躲躲闪闪探出头来。

“来者何人?”有人喊道。

步千洐沉声道:“我们是益州人,之前往沙漠边陲探亲,刚刚返转。出了什么事?为何关闭城门?”

“放屁!”有士兵怒喝道,“仗都打了快一年了,探什么亲!一定是叛军奸细!放箭!”

话音刚落,数道箭雨自城楼上疾疾射来。步千洐与破月平地拔起数丈,堪堪落在右侧,避过了箭雨。马儿却一声长嘶,身中数箭,倒下不活了。

叛军?

步千洐抬眸望一眼城楼,柔声对破月笑道:“你到一旁休息,我去给你开门。”

破月点点头,到城门旁找个了阴凉角落坐下。

步千洐慢吞吞往后走了两三丈,城楼上的士兵看他二人,看得莫名其妙,都不敢做声,也不放箭了。步千洐这才转身,骤然提气,朝城门处疾奔。众兵士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如狂风刮过,瞬间已至城楼下,“砰”一声踏在地上,竟有金石之响。半瞬后又是“砰”一声,城楼上有碎石脆裂落地的声音。再定睛一看,妈呀,那人已立在城楼上,面带微笑望着他们。

擒贼先擒王。步千洐一眼望见士兵中站着一名都尉,顺手从旁边士兵腰间拔出长刀,蜻蜓点水般穿行至那都尉身前,刀轻轻巧巧架上他的脖子。

“我是东路军都尉步千洐,这是我的文书。”他将身份证明丢到那都尉怀里,“开城门。”他微微一笑,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迎我的同伴进来。”

“开、开城门!”那都尉吓得面无人色。

便在这时,步千洐忽觉后背一道浑厚的劲风袭来。他不躲不闪,反手一抓,内力激荡,低喝一声:“撤手!”

后背传来一声痛呼。步千洐转头一看,一名彪壮大汉抓着长枪,倒退数步,脸色涨红。

步千洐一征:“刘夺魁?”

那大汉亦是一愣,抬眸看清步千洐,神色剧变,又惊又喜:“步、步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不正是当日跟着破月在墨官城,大破五国联军的刘夺魁都尉?

“一言难尽。”步千洐笑道,也松开了身后的那名都尉。他看着刘夺魁的戎装,目露欣慰:“你已是郎将了?”

刘夺魁点头:“都是托将军的福。将军,自从你……去守了粮仓,已经两年了,大伙儿便再寻不到你。你究竟去了哪里?”

步千洐正欲作答,忽听城楼下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哨。他微微一笑:“稍后再谈,先开城门。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破月与刘夺魁相见,也是意外而惊喜。刘夺魁恭敬的将两人引到城楼里,步千洐对自己经历轻描淡写带过,反而追问刘夺魁战况。

刘夺魁一一作答。步千洐二人这才知道,因为不堪常年累月的欺压,青仑族已于三月间动了兵变。事情起因是几名青仑奴,错手杀了益州州牧,被当地官差五马分尸。未料此事引起了益州青仑人的不满,当晚就攻入了府衙,杀了所有官员,此为“益州之变。”

原本帝京对此事并不太在意,只责令益州方面早日将贼捉拿归案。未料那贼竟相当彪悍,不仅躲过了追捕,甚至出一纸檄文,号召天下青仑奴、甚至被权贵欺压的平民百姓,推翻慕容氏的残暴统治。

“那贼还真是厉害。”刘夺魁道,“就这么打了几个月,队伍竟越打越大,已占据了三个州。直到几个月前,二殿下和诚王殿下调了我东路军过来,才将贼人的势头止住。现下两边都打得火热。”

步千洐和破月听到诚王二字,对望一眼。过了一会儿,破月静静道:“青仑世代为奴,如今终揭竿而起,须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步千洐眸光一闪,看她一眼,转而问刘夺魁:“贼是何人?青仑族中也有如此出色的……”他声音戛然而止,已然想到了一个人。破月也是心神一凛。

“赵魄。”刘夺魁果然答道,“青仑城领之子。其实两个月前,诚王率军与赵魄在青仑城会战,原本我军兵力数倍于叛军,胜券在握,有望一举歼灭赵魄主力。可那赵魄实在诡计多端,竟偷偷遣人爬到山上,推落巨石,令我军死伤惨重。这才失了青仑城,诚王殿下也受了重伤。”

“啊?”破月低呼一声,步千洐眉头紧蹙。

破月并不清楚,当日步千洐与赵魄模拟对攻青仑城,这一招正是步千洐想出来制服赵魄的。可谁能料到,赵魄竟拿如此阴毒的招数,对付慕容湛?

“诚王……他现在可好?”步千洐心下愧疚。

刘夺魁点头:“听说昏了数日,已经大好了。”

“诚王人在何处?”步千洐问。

“末将不知。”

步千洐看向破月,柔声道:“咱们去寻他,定要护他周全。”

“好。”破月握紧他的手。

刘夺魁听得奇怪,但他没有追问,因为他有更紧急的事情。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请您救这一城将士和百姓!”

步千洐和破月听得奇怪,刘夺魁已三言两语说明缘由。

原来探子日前回报,有一支两万人的青仑军正朝湖苏城来。而诚王和二殿下大军在前方与赵魄正面决战,无暇分兵援助,只命他们死守此城半个月。湖苏城守军只有五千,且都是东路军,水土不服又不熟地形,要守住湖苏城本就吃亏。

“可是三日前,城守跑了。”刘夺魁愤怒的道,“什么城守,一个老财主,听到青仑人已在二百里外,他便带着所有家财跑了。如今城内将士人心惶惶,听说青仑人相当凶悍,只杀军官,不杀普通士兵,大伙儿更加不想打了。将军,末将、末将……”

破月还有些担忧,步千洐却微微一笑,将刘夺魁扶起:“别再叫我将军,如今你的军职已比我高。我自会助你守城,五千人足矣,放宽心。”

五日后。

血腥扑鼻,杀声震天。

破月坐在城楼指挥室里,闲得无聊。

事实证明,有个太会打仗的男友,令人既骄傲又无奈。骄傲的是,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于他却不过是一场有条不紊小试牛刀的屠杀;无奈的是,这个时候,他属于这座城,属于士兵,属于所有男人,却不属于你。

大概是荒废太久,当日一听刘夺魁说清城内情形,步千洐便跟刘夺魁躲进城楼里,几天几夜都没出来。

破月倒也落得清闲,两个人腻了这么久,过了几天闲散日子,倒也轻松。只是昨日,大战前夕,他却破天荒早早回来,很耐心、很强悍、也很有情趣的来了几回,美其名曰“鼓舞士气”。今日一早,更是将她拎到城楼上。

“跟着我。”他漫不经心的说。

破月想到这里,心里甜丝丝的。她明明也是高手,他还把她当成柔弱女子强势保护。

夕阳斜沉,城楼下的厮杀声也稀薄了许多。破月居然还睡了个下午觉,谁料一睁眼,看到的不是步千洐,却是刘夺魁焦虑的脸。

“穆校尉!”刘夺魁还记得这么叫她,“叛军头领突围出去了!步将军千叮万嘱一定要生擒他!末将决定带兵出城追击,能否请校尉代我守住城门?”

破月立刻坐起来:“他人呢?”

“去了东城门。”

破月抓起剑,随刘夺魁走到城垛上。只见城楼下已尸横遍野、满地血肢。黑衣的大胥将士们,与穿着杂色服侍的青仑叛军厮杀城一团。而正前方,有十多骑正从黑衣军的包围中突了出去,往东南方向逃去。

“我去!你在此指挥。”破月转身跃下登城道,夺了匹马,厉喝一声,“开城门!”

她动作太快,刘夺魁惊呼“不可”的声音,远远消逝在风里。望着她一骑绝尘身影顷刻不见,刘夺魁只觉得头晕脑胀——瞎子都能看出步千洐与她的亲密无间,她要万一出点事,自己还不被步千洐活剐了?

**

破月并非莽撞之辈,骑着快马绕过兵阵,并未受太大阻挠。偶尔有几个青仑士兵冲上来砍杀,被她以刀柄重击在地。

她追出了几十里,终于看到了那队青仑将领。

他们也察觉背后一骑风驰电掣般追来,转身一看是名女子,都很惊愕。破月哪里肯给他们空隙,双足在马背上轻轻一点,已如离弦的箭疾扑过去!

手起刀落,流水行云。

破月如一道闪电劈入马队,顷刻便用刀柄击伤数人,纵身直取被士兵们护在正中的那中年将领。

“放箭!”士兵们拉弓齐齐瞄准了她。破月微微一笑,长刀出鞘,脚步丝毫不缓,迎面而上。

“嗖嗖嗖——”忽听数声破空,竟是从侧面传来。破月定睛一看,前方数名青仑兵尽皆中箭落马。她转头看着来人,却是一队大胥服饰的士兵。再往远处一看,只见尘土飞扬,竟似有数千人。

援兵来了?破月心中惊喜。

“你是何人?”有士兵喝道。

“我是湖苏城守军,你们又是何人?”她扬声道。

她的声音随风飘得远远的,距离这队士兵数十丈后,有一辆由数名帝京亲兵护卫的车驾。车中有一人原本闭目歇息,忽的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骤然坐起,素白的手骤然拨开车帘,举目眺望。

“我们奉安国将军之令,驰援湖苏城。”士兵亲眼见她追杀青仑将领,倒也不怀疑,“这位……姑娘,你从湖苏城来,城池是否已失?”

“当然没有。”破月答得骄傲,“我们大胜。”

“安国将军!”

“王叔!”

那辆精致华丽的车驾旁,有人低呼出声。而那人苍白着脸色,不顾旁人震惊神色,顷刻便夺了匹马,朝前方疾驰而去。

众人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跟上。等追上后,远远只见那人勒马停步,静静立在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身后。似是怕惊扰了那女子,那人笔直的坐在马上,竟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士兵们将青仑将领和士兵绑起来,推搡着往湖苏城走去。破月跑得满头大汗,也不急着走,站在原地歇息。

她感觉到身后有人勒马停步,但她以为是路过的士兵,未加留意,举着士兵给她的水囊,抬头便饮。

直到身后数骑马蹄纷乱,由远至近。

破月这才转身。

“……小婶婶?”

“……王妃?”

破月身子一僵。

即便隔了一年,这两个声音也是耳熟的。一个是二殿下慕容充,一个……似是王府慕容湛的随扈。曾经他们就这样“王妃王妃”的喊着她。

她定了定神,缓缓侧目。

只见身后数步,静静立着一骑。马上人一袭白衣,狭长凤眸眼眶微湿微红,定定的望着她,姿容清俊不似凡人,不正是慕容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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