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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江山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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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走进去,容湛正好抬头,先没看到她的脸,却看到戎装包裹的玲珑饱满的曲线,不由得一僵。自此之后,目光便紧锁破月的头顶了。

步千洐坐下,依然没看破月,盯着地图。

“胆子够大啊。”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慢。

破月早想好了说辞,特别平和的道:“当时我被人带到城楼,也是为了活命,也来不及禀报啊。”于是便将昨日的情况、自己的判断,尽数说了一遍。

步千洐与容湛交换个眼色,容湛微笑道:“知道昨日你们杀了多少敌军吗?”

破月想了想:“至少五六百?”

容湛难得露出有些玩味的眼神:“两千余人。”

破月一愣,难以置信的看了看他,又望向步千洐。步千洐原本神色冷峻,此时脸上也逸出一丝笑意,朝她点点头。

破月眉目一展,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步千洐缓缓移开目光,却沉声道:“你妄传军令,打开城门,极为凶险,功过相抵,我便不罚你了。”

破月讪讪点头。虽然步千洐平日吊儿郎当,但是在军事上,一向言出如山。故他如今训斥,她很乖觉的老实应着。

“对旁人,还按你原来的说辞,说是大哥的命令。”容湛微笑道。

“明白。”破月很清楚,如果军士们知道真相,就算战果是好的,也会觉得她太胡闹、步千洐太纵容。

“此次五国联军,一共在墨官城折损两万余人。”容湛叹息道,“今日一早,信使来报,朝廷的三万北路军,已动身驰援前线战事,大皇子殿下亦亲往前线犒军。联军已闻风而逃,墨官城之危已解。”

破月不由得大喜:太好了!敌人彻底退兵,这一仗算是大胜了!

“破月,我们想问你,今后愿不愿以幕僚身份,为大哥参议军事?”容湛柔声问道。

破月一愣,抬眸望着步千洐。不知为何,他今日话特别少,对她似乎也有些……冷漠?

“我可以吗?”她心头阵阵悸动。

她声音微颤,问得恳切,步千洐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马马虎虎吧。”

容湛则道:“破月不必自谦。大胥最重军功,若不是你身份特殊亦没有军籍,此役之后,自应连升三级。”

她心头一甜,真好。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终于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

她笑道:“好,那我考虑考虑。”

容湛和步千洐对视一眼,同时失笑。此时有士兵来报兵器损耗,两人神色一正,细细的听着士兵的禀报,又诸多吩咐一番。

破月听得无聊,目光瞥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盘包子,才觉饥肠辘辘。于是便走过去,拿起一个,大口大口吃着。

真香,也许胜利之后,吃什么都格外香吧!

她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大半个,将剩下的一小块全塞进嘴里,伸手去拿第二个。谁知一抬头,却见步千洐和容湛都望着自己。

她以为有什么紧急情况,只得狠吞了几口,噎得慌,艰难问道:“怎么了?”

两人默默望着她纤细精致的香腮,生生被撑成鼓鼓的包子。许是在军中跟男人们呆久了、刻意模仿小宗又成了习惯,她的吃相干脆利落大开大阖,隐隐透着豪迈的粗鲁。

妖精般迷幻的长相,壮汉般粗放的动作,实在是太违和了。

两人都没出声,同时别过脸去,继续吩咐那士兵。士兵已然望着破月呆住了,恍然惊醒般唯唯诺诺。

之后一连两日,破月都没见到他二人。战后诸事琐碎繁忙,两人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顾忌她。

只是她偶尔在城中闲逛,士兵们虽然还是会惊讶,但“穆校尉”这个名头,却是叫开了。

“穆青穆校尉!”刘都尉还专程来拜见过她,转达了兄弟们的感谢和尊敬。

“穆校尉虽是女子,大伙儿愿意今后跟着穆校尉。”刘都尉道。

破月知道,大胥也有不少女军官,步千洐打算将“穆青”这名字报上去,禀明她的功劳,坐实她的假名,给她校尉的身份。可她知道,那样也阻止不了颜朴淙。她已经决意走了,对着步千洐的帮助和刘都尉的忠诚,受之有愧。

“我只是误打误撞,并没有什么真本事,都尉不要对我期望太高。”她道。

刘都尉却呵呵笑。

好容易将墨官城整肃完毕,两千多赤兔营残军意气风,破月也收拾好行囊打算不告而辞。却在这时,一封紧急求援的书信,送到了墨官城。

“大皇子亲赴前线犒军,亲卫队于黑沙河畔遭遇数千敌军包围,危在旦夕!命步千洐驰援!”

书信盖有大皇子的印章,步千洐和容湛一看就明白过来——黑沙河就在墨官城西北五百余里,赤兔营是离他们最近的部队——大皇子极可能是倒霉的遇到了从墨官城溃逃的联军,陷入了重围。

救人如救火,步千洐再无迟疑,也来不及向赵初肃将军请命,迅点齐一千五百人马,只余五百交给容湛守城,集结于北门。

颜破月一得到消息,就从营房往北门跑。她已经打算要走了,兴许这是见步千洐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她有点不是滋味。

此时正是傍晚,晚霞笼罩着墨官城,她刚跑到城门口,远远望见千余骑蓄势待,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队伍开始向前移动了。因为城门口战场还未打扫完毕,他们移动的度并不快。

破月又往前跑了几步,便见乌云踏雪立在队伍最末端,两个人站在马前,正是步千洐和容湛。

周围还有些兵士在送行,见到破月,都沉默下来。步千洐脸上挂着笑,正跟容湛说着什么,一抬头望见破月,笑容便凝滞了。

容湛也回头望见她,招了招手。

破月跑过去,望着步千洐清朗的容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那日打了胜仗后,他基本就没跟她说几句话,谁知这一转眼,又要去打仗。

还是步千洐先开口,一本正经:“好好呆着,勤练拳法,今后做幕僚做校尉,可不是儿戏。”

“嗯。”破月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要少喝酒啊,过量伤身。”

容湛和步千洐都目露诧异,步千洐笑了一声道:“这丫头,好像我不回来了似的。本将军就去打个围援,快则两三日,满则四五日便返。”

破月点点头,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衣襟,不想看他俊朗逼人的容颜。

步千洐见她一直低头,也不多言,抬手握住马缰,便欲上马。

听到马蹄声轻响,破月猛地抬头,直直瞪着他。这一瞪把步千洐都惊了一下,然后未等他询问,破月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

静默,死一样的静默。

围观的士兵们是静默的,静默的看着自家将军,被女校尉抱紧,大部分人都恨不得,被抱住的是自己;

容湛也是静默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啊,她抱了大哥、她抱了大哥!她为什么要抱大哥?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是要对大哥以身相许吗?

步千洐也呆住了。只觉得那温香软玉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柔滑的小手,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她居然主动抱了他?

“你……”他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干。

“保重。”破月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撤手,后退,微笑望着他。

她这是……不舍吗?

步千洐想要问明缘由,想要逗她两句,可所有话到了嗓子眼,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望着她温柔淡然的容颜,从来冰冷坚硬的心肝,仿佛也被那温热的手,撩拨得一片滚烫,糊里糊涂。

“将军!”队伍最末,有人见步千洐迟迟未动,扬声呼喊。

步千洐猛的收回目光,翻身上马,在踏雪身上重重一拍,足飞奔,顷刻便窜至队伍最前面。

剩下的人矗立原地,还是破月最先转身,笑中含泪对容湛道:“回去吧。”

容湛木然点头,转身往回走。

步千洐策马行于队伍最前,望着惨淡的落日,只觉得全身依然僵硬如木石,血脉始终凝固。

天是白的,地是黄的,四野茫茫,将军一生征战,终有一日尸骨埋荒野。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一直以来的豪情。

可为何,今日被她这么一抱,从来洒脱的胸怀,便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意?

不,并不是今日。

是将她从五虎手中救下那日,看到她皓月般清澈的双眼;是她病倒在地牢,全身抖伏在他的胸口宛若受伤的小兽;是她胆大包天拔掉他的裤子,气息轻拂过男儿热血之躯。

是她的马如流星坠入敌阵;

是她亲手制造阎罗炼狱,敌军溃败如潮,尸堆积如山。

而最后,是她站在敌阵中,面具开裂,茫然四顾,孤独而无助。

那个时候,他竟然只凭双眼就认出了她!

步千洐心头猛的一抽,骤然勒马。

这几日,他一直有意躲着她疏远她。昔日她长相丑陋,她扮作小宗,他与她朝夕相处,自由自在,怎么逗她都不尴尬;可如今她换了那么一张脸,他却浑身不自在——因为他不能忽视,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女人。他怎么能还像大爷一样的奴役她,还能耍赖装睡让她给自己上药、偷偷找借口搂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愿没有见到她的真容,便还能如往常那样,与她亲密无间。可如今……为何他会觉得,若他此刻不回头,便会错失什么?

不能回去,不能去!有个声音在心里道:步千洐啊步千洐,你不过五品,无权势无蒙荫,如何护得住她千金娇躯?她又如何看得上你这粗莽浪荡的武夫

可他却听到自己声音从未有过的决绝:“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而后他调转马头,朝城门冲去。

破月刚走入城门数十丈,便听到身后马蹄纷乱如鼓擂。她下意识便靠到街旁躲闪,正欲回头,那马蹄声却若闪电般瞬间已至身后!

她身子一轻,已被人大力从地上捞起,马儿四蹄如飞,越过那人熟悉坚实的肩膀,她看到容湛等人惊讶的脸越来越远。

“怎么了?”破月诧异的望着他。

他却沉默着,沉默着。从来漫不经心的容颜,头一回绷得死紧,甚至连额上青筋都微微凸起。他的手搂着她的腰,格外的紧,隐隐有些生疼!破月下意识就往外靠,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紧扣在他的胸口。

她趴在他胸口,完全不能动了。

他抱着她,马儿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破月都有点害怕了,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他却忽然勒马停住,抱着她跃下了马背。

破月勉强站定,现周遭是一片荒野。约莫也遭受过战争的洗礼,田地已然荒芜,山林也被烧尽,光秃秃的一片。

天地间之余苍茫,四野无人,只有他们俩。

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破月疑惑的抬头。

不等她抬头,眼前一暗,步千洐沉着脸,瞪着眼,嘴已经重重堵了上来。

像是饥渴了许久的人,他的吻明显透着慌乱,透着急切。他用力含住她的嘴唇,又舔又吸,全无章法。破月嘟囔含糊道:“你……”舌头就被他逮到了,含住黏住不肯再放。

破月一开始是惊愕,而后是抗拒,最后……则是彻底软了下来。他把她抱得太紧了,她根本动弹不了。她只能闻着他嘴里的热气,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而舌尖上酥麻的感觉,一直从嘴里,传到全身,传到心里。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

俊脸通红,可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跟方才的青筋暴出、强势拥吻,完全判若两人。明亮的双眸中,全是她熟悉的疏懒笑意。疏懒中,又带着某种满足。

明明是他轻薄她,破月却觉得很尴尬,紧张的问:“你……干嘛吻我?”

他的胳膊状似无意的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因为你先抱了我。”

这算什么回答?破月嘴唇上还有点痛,他亲得太重了。

可为什么她的感觉是又甜又涩?

“我送你回去。”他将她抱上马背,顿了顿又道,“等我。”

破月耳根都是滚烫的,心跳如擂。心里只有他的声音反复回荡——

等他……

等他……

噢,她为什么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燃烧起来?

步千洐暗暗等了一会,见她明明面若朝霞神色凌乱,却并不将他推开,更没赏他一个耳光。他不由得心怀舒畅惊喜暗生,一声长啸、声震云霄。

破月吓了一跳身子一缩,他趁机将她的腰搂得更紧,策马扬鞭,掉头朝墨官城奔驰而去。

☆、32.肝胆

“看好,别让她走了。”

步千洐朝容湛丢下这句话,便策马一溜烟似的朝大部队追去。

彼时容湛在城门已立了许久,望着破月被大哥动作温柔的抱下马,两人皆是面色潮红。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呐呐不知说什么好。

此二人是极相配的。他心道,或许他该为大哥高兴。

可心底那一点隐隐的羞愧和酸楚,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曾经在梦里肖想过……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若是破月姑娘跟大哥情投意合,自己会觉得对不住大哥吗?

他做事为人从来清白无愧,此时心中却像是藏了个小鬼,惴惴不定。破天荒头一回,他没有对破月和颜悦色,而是淡然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破月跟在他身后,却未察觉他的异样。她心里可比容湛混乱多了,一会儿想着,刚才不该搂他的,他多聪明啊,现在他让容湛看住自己,还怎么走得了?一会儿又想,方才骑马回来的路上,他又低头亲了她几次,亲得她嘴都疼了,他却一个劲儿的笑。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走了一段,到底是容湛先平和下来,转头对破月笑道:“大哥有令,容湛不能不从。破月,我知你怕拖累我二人,可是兵荒马乱,你还是留下吧。这几日我命人加强城防,决不让那人的人马进城,待大哥回来,再做打算。”

破月心知容湛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只得默默点头。

就这么在墨官城又逗留了三四日,前方传来消息,说大皇子困境已解,步千洐两日内便能返回墨官城。

听到这个消息,破月当晚就失眠了,黑黢黢的夜里,脑子里尽是步千洐在马上低头,笑着吻自己的样子。

忐忑不安中,奇怪的事情却生了。

三日过去了,不仅步千洐没回来,他带去的千余人马更是断了消息,容湛派去查探的人只回复说,黑沙河畔已无人驻扎。

终于,第八日日落时分,容湛接到一份飞鸽传书。当时破月就站在他身旁,看到他脸色大变,她心里越不安了。

“生了何事?”

容湛放下信:“大哥……昨日被关入了婆樾城的死牢,不日问斩。罪名是贻误军机、私通敌寇。”

破月瞪大了眼,立刻否定:“怎么可能!”步千洐通敌?绝无可能!

可婆樾城是昔日离国都城,如今是大胥东线指挥部所在。步千洐竟被押解到那里的死牢,可见真是情况危急了。

容湛神色凝重:“信上说……他私放了当日围攻大皇子的五百残军。”

破月目瞪口呆:“为什么?”

容湛摇头。

他没对破月说明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表面相亲,实则明争暗斗许久。而皇帝似乎也有意从中选择一个继位,所以对他们的争斗,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步千洐出了事,容湛回想起来,大皇子被围黑沙河,只怕其中另有隐情。但步千洐为何会放走敌军?却连他也想不清楚缘由。只是皇室龌龊,不便向破月说道。

他背起长剑,毅然望着破月:“我这就去婆樾城。你留在此处。”

破月哪里肯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带我去!”

容湛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心尖上就有点莫名疼涩,摇头道:“不成,我连夜赶路,带不上你。”

“你留我在此处,颜朴淙找来怎么办?”破月急道,“况且若真的事关步千洐的性命,我愿……我愿……”

我愿舍身相救。

这不是因为那个吻,而是她欠他的。

就算容湛匆匆赶去,他军衔比步千洐还低,又有什么办法救他出来?劫狱?纵然他武艺高强,可大胥军中藏龙卧虎。不说别的,颜朴淙才是大胥军中武艺第一啊!

她当然要跟去探明情况。若真的回天无力,她……愿意舍了自己,向手眼通天的颜朴淙换步千洐出来。他不过五品,在颜朴淙心里,她应该值这个价吧?

想到这里,她心头猛地一抽,疼痛难当。

容湛浑身一震。

破月这些日子如何顽强的想要逃离颜朴淙,他看得分分明明。只怕世上,没有比她更加不屈的女子了。可今日一听大哥有难,她言下之意竟愿以身饲虎、换取步千洐的性命。

看着她灰白的脸色,他忽的觉得心尖上某一点被戳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也不知是心疼她,还是心疼步千洐,抑或是心疼他两人。

他眸色微沉,缓缓道:“好,咱们一起去救大哥。你亦不必害怕,容湛自护得你周全!”

容湛挑了最快的骏马,与破月连夜出城。夜色如水,四野茫茫,两人穿行于战乱的土地,只觉得处处焦土、触目惊心。

天色一明,破月已累得有些慌,视线也模糊起来。容湛心细如,迟疑许久,沉默的将她从马上提过来,放在自己身前,继续赶路。

破月在容湛马上睡了有两三个时辰,一睁眼却见容湛双眼湛若秋水,竟似全无疲惫,依然在策马赶路。

“须不须休息会儿?”她关切的问。

“不必。”容湛的声音却有些沙哑了。

当然不必。他没告诉破月,信上写的是,步千洐七日后问斩。这分明是有人为了掩饰内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步千洐啊!

可墨官城与婆樾城一东一西相距甚远。他若不日夜兼程,如何能赶到?好在破月身量极轻,带上了她度亦不减。

到了第三日夜间,原先的马已跑死了,容湛抱着破月徒步就这么跑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在驿站得了匹马。

这下连破月都有点心疼了,他是人,不是神仙。

尽管双眸依旧清明,可眼眶已赤红一片、渐生血丝。一路风霜,他髻凌乱、满面风尘、浑身汗臭,是破月从未见过的潦倒模样。可他整个人似魔怔了,不吃不喝披星戴月,不要命的往婆樾城赶。

转念想起尚在死牢的步千洐,她更觉柔肠寸断,抑郁难舒。

终于,第七日早晨,第三匹马猝死在婆樾城百里外。容湛毫不迟疑抱起破月,一路狂奔。

破月看着他竟有几丝癫狂的模样,又怜又痛,不由得道:“你放下我吧,你先去!”

容湛不知想什么,整个人都呆呆的。抱着她足足跑了又十余里,才仿佛恍然惊觉她方才说的话,柔声道:“无妨……大哥身在牢中,若是见到你,必是很欢喜的。”

他答得没头没脑,破月心头疼得堵。只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救他们于水火,报答他们的大恩。

临近晌午,终于远远望见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容湛抱着破月,几乎足不点地,径直朝城门飞奔。因为这一片都已是大胥控制,所以城门并未戒严关闭。容湛纵身一跃冲进城门,城门守兵根本连人影也没看清楚。

容湛竟似对这婆樾城极为熟悉,毫不迟疑的在城中穿行择路。破月在他怀里,只听得劲风阵阵,他眉目沉凝,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

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想怎么营救步千洐,可见他一脸毅然,竟似已打定了主意,她只能静观其变。

终于,容湛脚步一顿,将破月放下来。

这是城中最严整华丽的大屋子,门口诸多士兵守卫,见到两人,都沉下脸。

“来者何人?”有人问道,“胆敢擅闯禁地!”

“跟着我。”容湛径直快步往里,破月连忙紧随其后。

“让开!”容湛眸若寒星,声厉如刀。破月微微一惊——他向来是谦恭有礼的,如今真的起火来,竟是铮铮傲骨,不怒自威。

门口士兵正要再拦,容湛从腰间摸出块金牌,铿然往士兵身上一摔。士兵捡起来看清了,一时竟吓得去了半条命,“扑通”一声跪倒,双手捧了那令牌,大气也不敢出。

其他士兵迟疑着要上前,那士兵的头目厉喝道:“统统跪下!”

容湛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往里走。那士兵不敢让令牌躺在地上,恭恭敬敬捧着,一路跟随着二人。

破月怔怔望着他疲惫而坚毅的容颜,不一言。

一路穿堂过世,来往的兵士,见到令牌,亦“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终于,行至一处拱门前时,容湛突然停步。

他停得急,破月差点撞上他后背,抬眸望去,顿时全身如坠冰窖——一

名锦衣男子,静静站在拱门处,俊白的脸珠玉般清冷,狭长的眸中寒光大盛,已然牢牢锁定了她。

那人身后数名黑衣侍卫,见状都拔出长刀。

颜朴淙!

他竟然也在这婆樾城!

她其实早有预料!这里是东路军机要处,他位高权重,当然也会停留在此处。

破月心尖一颤。

数日不见,他还是记忆中阴恻俊美的模样。只是昔日他望着她时,眸色多含笑意,似宠溺似沉迷。可如今……短暂的惊讶后,他的眸色是那样的冷,已全无半点的怜惜情意。

她知道……自己已经逃亡够久了。久到他再没有半点耐性。上次容湛用湛洳剑逼他放人,只怕已令他动怒——他是什么人物?受人胁迫只怕对容湛和她恨之入骨!

那么今日,他还会放了她吗?

若被她抓回去,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她只觉得后背阵阵寒意侵袭。饶是已有了迫不得已时,为步千洐舍了自己的心思,可此刻真正见到他,她的勇气便如逃兵般溃散。

她怕他,真的怕他,怕得不行。

“月儿……过来。”颜朴淙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令她不寒而栗。

破月全身僵若木石,连指尖都在微微抖。

忽的手心一暖,竟被人牢牢握住。

是容湛。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抬眸看一眼已然大亮的天色——晌午过后,步千洐就会问斩!他面沉如水,从身后士兵手中夺过令牌,往那些护卫们眼前一丢,淡道:“让开!”

护卫们看清那金牌,又惊又疑望了望容湛,又望望颜朴淙。

容湛视他们凌厉的刀锋于无物,牵着破月,穿过刀丛,一步步走到颜朴淙面前。

错身而过时,破月别过脸去,不敢看颜朴淙。可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力袭来,她半边身子都麻了,差点与容湛脱手。

是颜朴淙。

他仿佛无视容湛,双眸深深望着破月,暗潮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扣进怀里,狠狠蹂躏。

“颜朴淙,你敢拦我?”极平静的声音从破月头顶传来,简单的质疑,却透着傲然的威严。

容湛抬眸看着颜朴淙,眸沉若水。

破月的心提到嗓子眼。

颜朴淙淡淡与对容湛对视片刻,缓缓道:“……下官不敢。”

他将破月的手狠狠一捏,而后……松开。

破月手腕痛得几乎断掉,根本不敢再看颜朴淙,低头随着容湛快步往里走。

容湛深吸一口气,径直冲到最里的正堂前,一脚踹开大门。

正堂里,两名华服青年正在饮茶,一人约莫二十余岁,眉目清俊温和;一人十七八岁模样,肤色黝黑、相貌俊朗。

两人见到容湛,都是一惊。年长那人有些迟疑不定,年幼那人匆匆扫了一眼二人,怒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军机要地?来人啊,拖出去!”

容湛丝毫不惧,牵着破月,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他原本容貌极美,此时衣衫褴褛、容颜憔悴,眼神却偏偏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厉。

“我是慕容湛。”他哑着嗓子道,“步千洐不能杀,杀他如杀本王!”

说完这番话,他清瘦的身子晃了晃,竟已全身脱力,砰然倒地。破月被他扯着一起摔在地上,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急得一把将他抱住:“容湛、容湛!”

未料容湛竟已昏了过去,素白的俊脸全无血色,双目闭得死紧。可冰凉的大手,却如铁钳般紧紧扣住她的手。

破月慌忙抬头,便见颜朴淙阴沉着脸,站在屋子门口。

而身后年长那人已惊呼出声:“果真是十七叔?”

另一名青年亦反应过来,喃喃道:“小王叔……”

作者有话要说:小王叔,好萌有木有~

☆、33.情愫

朦胧的日光仿佛一只若有若无的手,从狭小的窗边拂过。幽暗潮湿的地牢,死一般寂静。

步千洐靠坐在地上,长眉轻蹙双眸紧闭。身上的将军袍皱皱巴巴,双手双腿都有沉甸甸的镣铐。

“吱呀”一声,牢门从外推开,一名十七八岁的锦衣青年矮身而入,目光锐利扫过步千洐,沉默不语。

步千洐慢慢睁开眼,静静盯着他,不起身,也不行礼,冰冷的目光,像是要看透来人的心。

那青年被他看得心里毛,脸上便添了几分恼意:“步将军好大的架子!”

步千洐仿佛半点脾气也无,眸中笑意淡然:“将死之人,懒得拜天拜地拜君拜神了。”

青年正是当今皇帝二子慕容充。他自幼酷爱武艺兵法,是皇帝诸子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便担任东路征讨元帅之职,赢多输少,如今在朝中声势,更是如日中天。

但他万没料到,自己竟会在这个小小平南将军处,踢到了铁板。

想到十七叔慕容湛,他压下心头火气,放软声音道:“步将军,他给你死路,本王给你生路。再过半个时辰,你便要问斩了,普天之下,只有本王能救你。不仅能救你,还能保你飞黄腾达,你何苦孤傲绝情?”

“还有半个时辰?”步千洐纵然生性豪情,听到自己的死期逼近,也难免胆寒。可望着面前容颜英武、目光阴鸷的皇子殿下,他却无法应允。

数日前他带兵为大皇子解围,原本极为顺利。敌军虽有三千余人,但都是残军。在赤兔营锋锐冲击下,几近全歼。

可最后的五百敌军,却格外顽强勇猛。且他们虽然穿着联军服色,但武艺兵阵竟与大胥军极为类似。步千洐当时在中军指挥,暗自生疑,亲自带兵去追击那五百人的头目。

谁料堵到了人一看,竟是熟人——曾经输给他百年好酒的老苏!此时步千洐左右近卫都看到了老苏身后数十人,皆为赵初肃将军麾下将士,齐齐失色。

步千洐知情况诡谲,连忙摈退左右,拷问老苏。

“是二殿下和赵大将军!”老苏凄然道,“先前只说让我押送这数千俘虏,临到了黑沙河,却命我传令,说让他们追杀大胥叛军,堵住了大殿下的车驾。我也受命扮成联军,若是他们失手,我便……”

步千洐听得怒火中烧:“老苏,你这浑人!大殿下早识破了你们的伎俩!”

原来他一赶到黑沙河,就现这支敌军疲弱不堪。而大皇子的一千护卫全是精锐,旁人或许看不出,他这种行军老手,一看便知,大皇子若是刻意收拾他们,早不用拖到步千洐的队伍到来。

步千洐起初还以为大皇子是不屑于与他们动手,现下才知,大皇子必定是查知了一切,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

“那如何是好?”老苏问。

步千洐在凄冷月色下来回踱了半晌,终于看着昔日好友,心头钝痛麻木:“老苏,你必须死。”

可步千洐还是低估了皇家人的狠厉。

当他提着自刎而死的老苏的人头,到了大皇子慕容澜面前时,他只淡淡看一眼:“主使呢?”

步千洐深埋着头道:“不知。”

慕容澜笑得慢慢的:“不知?步将军,本王听说,你率五百精锐,将这伙逆贼围堵在山上,拷问了整整一个时辰。以步阎罗的手段,居然什么也没问出来?你好好想想。”

步千洐咬牙道:“末将的确问了许久,只想为殿下找出贼。可这奸贼极为狡猾,半点口风不露。末将出身贫寒,一心为朝廷为殿下效忠。若是能为殿下出一点点力,末将也是在所不辞啊!望殿下明见!”

约莫是听过他的“恶名”,慕容澜沉吟片刻,语气缓了缓道:“你是否忠心,本王自然会查明。墨官城一役你做得很好,本王也听说了。你这么年轻,切勿一时糊涂,耽误了大好前程。你知道了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怕得罪谁,本王一定会为你撑腰。”

有那么一瞬,步千洐有些信了慕容澜的话。他本就是正直性子,这事是二殿下下杀手在先。虽然大殿下也有不妥之处,但他如实而言,也问心无愧。

可当他抬头,却看到慕容澜明明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不能说。

他后背一阵冷汗,他小小五品,若是卷入这事,即便只是做个证,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他慢慢道:“末将……的确不知。”

慕容澜便没再说话了,淡道:“无妨。将你俘虏的数百人,交给本王。对了,还有昨日跟着你的赤兔营军士们……本王相信,总有人看到了。”

步千洐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了军营。

他先到了俘虏营,这里头一次关押了三百多大胥士兵,只不过他们穿着联军的戎装。

步千洐刀法独步东路军,不少人认得他,纷纷急唤:“步将军、步将军,为何将我们抓起来?”

“不是说缉拿叛军吗?”有人哭道,“为何说要斩了我们?”

他默默退出俘虏营,又到了赤兔营中,正巧看到大皇子的亲卫军来要人。几个赤兔营军士疑惑:“押我们过去作甚?”

一名亲卫冷笑道:“不做甚,殿下有话问你们。”

步千洐心中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了悟——这些人都会死。

无论能不能揪出背后的二皇子,这些人都会死。

俘虏营中的士兵必死,因为他们“私通敌军袭击皇室”;那晚跟他一起捉拿俘虏的赤兔营士兵们也要死,因为他们看到了真相。就算皇帝会惩戒皇子,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也不会放过知情人。

而他自己呢?或许他刚刚立下的军功,可在前线,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要让他这个不小心知道真相的人“死于意外”,易如反掌。

步千洐从身体一直冷到心里。

之后,他下达放走俘虏的命令完全出于义愤。

他知道这样做,他必死无疑。可他一个人死,总好过这四五百无辜的士兵死!他们中的许多,还是新兵,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到无知!

又或许,他是想泄压抑心中许久的不平和怒火。

然后他果然进了死牢。

私通敌军是重罪,二皇子是前线元帅,无需请示皇帝,便能先斩后奏。这十日来,大皇子来过两次,二皇子来过三次。大皇子劝他开口;二皇子大概见他宁死不吐露真相,表示愿意相救——只要他从此投诚,并替他杀一个人。

他没说杀谁,但是步千洐明白。

甚至连赵大将军也来过一次。他看到步千洐,只是叹气,他说不会让步千洐受皮肉伤。

“我们虽是武官,可这朝廷就是个漩涡,你是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又怎能独善其身?二皇子虽行事重了些,可也是才华出众。你素来机敏,在大事上,怎就如此执拗?”他这么说。

步千洐始终没有说话。赵大将军沉默片刻,便离开了。

今日,是他最后的一日。他选择放走俘虏,让这件事消弭于无形,已料定有这一日。大丈夫死则死矣,他心中并无太多沮丧。只是临死二皇子还来骚扰,令他心头越的焦躁郁怒。

“殿下,能赏末将一杯酒吗?”他顾左右而言他。

二皇子观他神色,已知此人的确冥顽不灵,挥一挥袖子,转身便走。到了牢门口,却又回头道:“你与我十七叔如何相识?”

步千洐不解:“谁?”

二皇子以为他装傻,冷哼道:“别以为十七叔护着你,就能如此张狂。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掂量!”

他虽年幼,这一番话却也说得威风凛凛。步千洐望着他修长笔挺的身影,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清俊温和的青年。

三年前认出他背的是湛洳剑,步千洐便猜测他出身显赫世家。可没料到……

十七叔?

他嘴角泛起苦笑——小容,是你吗?

时间一点点推移,直至日头偏西,却始终没有人来牢中押解他行刑。步千洐望着狭长的地牢通道,知道必定是小容救下了自己。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觉得热血沸腾心潮难平。他心想就算即刻死了,有小容这个好兄弟,也不虚此生了。

对了,还有她,他亲了她,岂止是不虚此生,简直是赚了。

地牢里阴暗寂静,地上东路军指挥所里,却是灯火通明,所有人忙得四脚朝天。

颜破月静静望着床上沉睡的容湛。

两位皇子已经当着她的面,传令暂缓步千洐的刑罚,这令她松了口气。可容湛又昏迷了,令她的担心又多了一重。

不,或许应该叫他慕容湛。

当朝皇帝唯一的胞弟,传闻中最受帝宠的十七王爷。

诚王慕容湛。

破月望着他近乎煞白的容颜,清秀的一张脸惨淡无光,只觉得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她的目光又滑向与他紧紧交握的手,再次用了用力,想要抽回。可他实在握得太紧,每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都与她紧紧相扣。她无奈的想,这只怕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逾矩的事了吧?待他醒转,估计会郁闷得不行。

可他明明是王室中人,却甘愿在军中受苦,却养成如此诚挚干净的性子?

破月默然。

“王爷这是连日奔波操劳过度,加之又受过内伤,才会猛然昏厥。”须皆白的随军御医恭敬道,“无妨,调养几日便好。”

一旁的慕容澜和慕容充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让御医退下配药。慕容澜目光先扫过颜破月清透如雪的容颜,又停在她被昏迷中的慕容湛握得死紧的小手上,柔声笑道:“穆姑娘,我王叔如何受的伤?父皇近日一直特别忧心王叔,他日父皇问起,我也好答话。”

破月想了想,答道:“回殿下,大概是墨官城一役受的伤。他并未曾对我提起。”心中却想,难怪他会昏迷,之前受了伤,却未对我们提及。

慕容充见破月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语气也就轻佻几分,笑道:“父皇常说王叔生性忠厚淳朴,却在梦中,也将姑娘的手紧握。若是父皇见到,定会吃惊。”

破月脸上一热。

“两位殿下,步将军现下如何了?”破月小声问道。

未料她话音刚落,床上沉睡的慕容湛长眉微蹙,竟缓缓睁眼。慕容澜与慕容充见状大喜,连忙围上去。

“十七叔!”

“小王叔!”

慕容湛本就生得极美,此时也已净了脸,凤眸先是迷蒙,后是沉凝,波光流转,灿若美玉,只看得三人都是心神一凛。

可下一刻,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我大哥……步千洐将军如何了?”

慕容澜先答道:“十七叔放心,人还在地牢。”

慕容充语气则活跃些,嗔怪笑道:“小王叔说杀他如杀您,咱们谁敢动王叔?不怕被父皇剥了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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