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却见对面那人分花拂柳而来,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不曾看见这人,却不时会有各种密报传入他耳中。一年后,又看见他了,依旧是分花拂柳间抬眼望见的弱冠少年,他好像从年少时就站在那里,未曾离别。
细细一看,只见周御独自一人,鸦青色的袍子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整个人,说不出的落寞。苏楼下意识的便避在巷子一脚,贴住墙面,只待这位不可一世的景王爷过去。然而正如他所料,这位大人物似乎没有让他安生的意思。反而不知从腰间晃晃荡荡的取下一个葫芦来,“要不要来一口?”
苏楼不言。
再也找不到相对而饮的理由,他们早已是陌路人了。
周御显然早料到如此。不冷不热的笑了几声,拔下塞子,仰头便饮下了几大口。清冽的美酒顺着他光洁的脖子淌下,浸湿了胸前大片的衣裳。苏楼面无表情。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御竟又笑嘻嘻的跑到了他身前,“大将军,可是赶着回去见没人,这般急躁?”
苏楼实在不觉得自己和这人还有何话可说,从割袍断义的那一刻起,这一年多来。二人明争暗斗,来回过了不少招。或明里或暗里,都是不可能好好说上一句话的敌人了,哪怕是大面上,连虚以委蛇,都做不到。
春风拂过,他身后的长发微微扬起,整个人在阳光下,忽而看不清脸色,静默无言。立了一小会。便默默迈出了一步,意欲离去。却被周御拦住:“陪我,饮杯酒吧。”苏楼静静的看着他,眸孔里再也看不见一点温情。毫无温度和感情的一双眼睛,他的薄唇抿的紧紧的,却见对面那人,笑容似哭泣,“我争了这么多,到头来,又有什么用……”仿佛是呓语。
苏楼目光更冷。
他想到了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死去的忠心耿耿的部下,还有那位不曾进门便屈辱而死的陈佩琳,以及那些不知名的死士。周御这句话,只叫他想起那些死去的古人,心头更是冷成一片,用力挣脱他的手,衣袖飘扬间,却见周御忽然将他抱住,掉转了个身。
一如既往的温暖。
苏楼有片刻的恍惚,然而立刻就用力挣脱,双眸微眯,“景王爷,请自重。”周御没个正形,依然笑嘻嘻的,那没嘴的葫芦仍挂在腰间晃荡,只是他的主人,脸色有些苍白,“陪我喝酒……”
苏楼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忽然想起什么,扣在他肩头的手慢慢触及到一片温热,手止不住的发抖,一股黏糊糊的湿意。将头探到眼前,低头一瞧,才发现一片猩红,刹那间双目刺痛,心头猛地一颤,“周御!”
四目环顾,私下里渺无人烟,仿佛一切,都是一场错觉。只是手心的那抹鲜红,让他身子僵住,几乎用尽此生的力气,“周御……你……”面前的周御还翘着嘴角,连上挑的眼角都还那般轻浮,“苏楼,若是我不在了,你是否,会想念我?”
会不会,想念他?
会吗?
苏楼一遍遍的问自己,而后,眼睁睁看着那人,在他面前倒下。春风十里,桃花满天,青石路上,皆是湿意。苏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半晌,也不知含含糊糊呢喃了些什么,周御却是已经听不见了。
在这微冷的三月,苏楼将那人腰间的葫芦解下,放在嘴边,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呛得他几乎落下泪来。他记得,这是上好的烈酒,当年在边疆,临战前夕,他们二人,便曾经大饮此酒。曾经以为忘怀,然而终究,还是刻骨铭心。
周御遇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燕京城。而只有苏楼一人知道,那个人不是遇刺,不过是为了他,挡了一刀。宫中的太医,源源不断的前往景王府,然而三日以后,周御还是不治身亡。太后大哭了一场,瞬间苍老了十岁。在她脸上,苏离能看见一种叫做绝望,万念俱灰,和懊悔的复杂情绪。
这叫苏离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周御之死,是不是和太后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自然,太后那般宠爱周御,若是得知他想要篡位,也只会满心满愿的支持他,为此想要除掉苏楼也不奇怪,毕竟坐在宫外,他是周衍最大的助力。只要有苏家在,周衍这帝位,注定有人会为他抱住。
若是苏楼不在了,苏家就只剩下苏离一人,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不可能抛头露面,也就难以叫众人心服口服。那时候苏家不过就是一盘散沙,不足畏惧。太后出此一招,也不足为奇。然而或许,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是那样的结局。
这样一来,她只会更恨苏家。
苏离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也太过残忍。而此刻的苏楼。又是什么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