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骁已经知道温月在这里,肯定会第二天接走温月。
那时候无论温月愿不愿意,也拗不过席骁的手段。
席骁看到自己在温月身边,会立马反应过来,这一切的阴谋是自己计划好的。
所以他没办法接受温月被另一个席家人欺骗,更加心疼温月。也会稍微放下对温月爱上其他人的执念,将一切的仇恨转嫁在自己身上,温月才会在席骁那里好过一些。
阮唐亲手做了一桌子的菜,这是他和温月吃过的最后一顿饭。今天过后,温月会恨自己,会讨厌自己。
没学会多少句中文的温淳跟在阮唐屁股后,他去哪里,温淳就去哪里。
温月坐在沙发上,看着阮唐和温淳在厨房里忙活。她要去打下手,结果阮唐把她推了出来,告诉她不能进去。
她看到温淳拿着大蒜举起来,一脸不知所措。
阮唐微微弯腰,轻声柔语,让温淳试着把大蒜给剥皮。
温淳有多么喜欢阮唐这个爸爸,她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吃饭的时候,阮唐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儿。给温月和温淳前面盘中布菜,真像是一个好好丈夫。
温月视线下垂到盘中咕噜肉上,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吃的菜,阮唐全部都知道。
他如果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自己喜欢吃咕噜肉,不喜欢吃糖醋鱼。
如果喜欢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拒绝自己亲他?
对于她来说,被人拒绝亲吻,真的丢脸极了。
温淳吃得满脸都是,两只手各拿一根筷子,在半空中不停挥舞,嘴里还嚷嚷着:“爸爸我要看恐龙。”
阮唐随手抽出张纸巾,叠成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小脸,“吃饭的时候看恐龙肚子会疼,吃完饭后好不好。”
“啊,只能这样吗?”温淳有些不开心。
温月笑了笑,“恐龙这时候也要吃饭的。等你吃完饭,恐龙也吃完了,你就可以看恐龙了。”
“嗯好吧。”温淳奶声奶气地答应一下,左手用筷子插进肉里,张大嘴吃。
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她先起身收拾,结果被阮唐截胡。
他低着头,没看她,声音没什么力气,“温淳说要看恐龙,你给他找台吧。”
温月心里觉得奇怪,“你今天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就刷个碗而已。”
温月知道他心里装着东西,可能现在还不想跟自己说,便带着温淳上楼用电脑看恐龙动漫。
两点四十分,阮唐坐在楼下客厅,烟灰缸里躺着吸到头的烟壶。他紧紧拧着眉头,满脸愁绪难言。
等楼梯传来温月下楼声,稍稍抬起头,又叹了声气,始终没敢看她。
温月坐在他旁边,目光落在烟灰缸上,“你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吧。如果你是觉得我喜欢你,对你来说是种困扰,大可不必。你当初先说喜欢我,我也没有你现在这副模样。感情的事,不是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你就是欠我的。”
“你觉得你欠我,这样我觉得很尴尬。”
温月眼神充满冀望地侧目看着他,柔声说,“要是有什么事跟我有关系,你不要瞒着我,直接跟我说。”
“哪怕那件事你对不起我,如果你不告诉我,让我从别人口中知道,那时候我才是真正的伤心,还恨你。”
阮唐紧紧抿着薄唇,看来她还是感受到了什么事。
阮唐把烟灭掉,手肘撑在大腿上,歪头打量温月那张漂亮的脸。
她的五官并不出众,只是组装在一起后,搭配光洁的皮肤,比琉璃还要清澈的瞳孔,又纯又欲。
没有攻击性的一张脸,却在看着你的时候,让你心脏猛地受创,再也没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阮唐语气低迷,“有件事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来着,关于我自己的事,我妈妈的事,和我为什么要去越南的事。”
他手背上感受到柔软,是温月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她觉得自己握住他的手,是给他力量,让他不再难受下去。
阮唐愈发感觉自己对温月心存愧疚,但事已至此,最大的错误是他爱上温月。
若是当时没有听从秦珂忱的话,利用温月要挟席骁回到临城,回到席家。
他还是会活在孤独中的越南,一辈子默默无闻,看着与自己同样血脉却不同命运的席骁大发光彩。
母亲的死,他对席家的心,对秦淑华的恨,会一直纠缠他的噩梦,伴随他到老死。
孤苦一生,他怎能愿意。要是逮着一个机会,一定会一口答应。
决定利用温月的时候,他没有爱上温月,自然也不会想到以后会真的爱上她。
阮唐手心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用脸颊蹭了蹭自己的脖颈,是亲昵的表现,也是她爱上自己的表现。
他是爱温月,但这份爱没办法化解心里的仇恨。
南方老式筒子楼,乡下小县城,居民楼后是火车轨道,不适合精神憔悴的人居住。
肮脏破旧的居民楼旁边也是个小型菜市场,里面一应俱全,足够乡民正常起居。
每到周末,住校的学生回来,筒子楼高六层,每层楼都会多出孩童少年们的嬉闹声。
阮唐跟在一个女人身后走着,低头看着地面的石砖,心里默数走了多少块。
周围那些人都在看着母亲,有时能听到嘴里小声嘀咕什么。
他在这时候会觉得听力太好也是条罪。
管不住别人的嘴,改不了别人的思想,所以听到那些惹他不快的话,则是他的罪。
母亲穿着漂亮的红裙,显现柔软的腰身。走起来时候裙摆飞扬,给灰暗肮脏的筒子楼添上几分艳丽的色彩。
住在这里的人不允许有人毁坏筒子楼的灰色,母亲这个年纪,与筒子楼其他妇女站在一起,是违背科学的年轻貌美。
所以他们要拿起正义,抨击母亲不三不四,不是好人。
为什么母亲跟她们辛辛苦苦为家付出不一样,为什么母亲一个人养育孩子没有面黄肌瘦,没有那些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悲惨故事。
她为什么那么光鲜艳丽,和他们这群家庭幸福的人不同。与母亲漂亮对比之下,他们不肯承认自己丑陋,所以要把凸显自己丑陋的美丽毁掉。
那天周末,阮唐刚上初三,一个月后是中考。
听说喝鱼汤补身体,补脑子,考试不用学习都能考一百分。
母亲特意从菜市场买回来一条草鱼,为保新鲜,看着卖鱼的当着她的面把鱼敲死,开膛刨肚。
在楼梯时,母亲突然回头问他,“在学校的时候,你们老师有没有给你补课。”
阮唐握紧背包袋子,连忙回答,“有的有的。”
“补了什么。”
“英语,我其他科都考的比同班同学好,所以我觉得不用补。”
他看到母亲眉头不悦地颦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低下头。
她批评他,“你离考上临城的学校还差得远,跟这穷地方的人比成绩好,那没用的。你要是知道,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以后他们最多也只是进个不入流的小公司做员工,你呢,你以后可以要做买卖当大老板的人。”
语气尖酸刻薄,“跟他们这群人比,不觉得自己掉价啊。”
其实母亲和那些抨击母亲的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互相嫌恶。
阮唐那时候还是个少年,心里只有学习,和讨母亲开心。
不知道自己前方有什么等着自己,只会埋头做好现在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是阶级等级,也不知道他和同学有什么区别。
那些成年人的烦恼事,与学生们无关,他们只需要考试考及格满分。
他永远也不知道,那天像往常一样回家,往常一样被母亲责骂。
却不知道打开那扇家门,等待他和母亲的是一个被迫成长,一个死在那天。
家里多出一个女人,那女人气质高贵,看着却比母亲年纪要老,眼神要颓靡。
身材干瘦,瘦到脸脱形,颧骨很高,刚温习不久的鲁迅课文里的豆腐西施老年时,估计就是像她这样。
那女人就是秦淑华,她找了好久,才找到当初差点害死席骁的帮凶。还有要顶替自己儿子,牺牲儿子性命的阮唐。
看到阮唐与自己儿子那么相似的脸,一瞬间,她从高高在上的富贵夫人,用那双精致的高跟鞋,踩在肮脏低价的瓷砖,朝阮唐如同女鬼索命般扑过来。
是啊,要不是阮唐的存在,丈夫就不会想杀掉自己的儿子。
想要害死自己儿子,可不就是想要害死她一样。
席骁死了,那么下一个就是她!
阮唐吓得呆愣住,脚步如同千金重,又是被女人夺舍魂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女人拽住他双肩,拉他出门,把他上半身压在栏杆外。
嘴里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恶鬼附身,红血丝布满眼球。
阮唐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女人又去掰他手指,一根又一根。
脚一滑,身体翻出栏杆外,这里可是四楼,下面停满了自行车,掉下去必定死的难看。
“你放开我儿子,干嘛呢你,操你老妈。”母亲及时抓住了阮唐的手,女人被挤到地上,“发疯发狂去找席广智,欺负我儿子算什么!是席广智要杀席骁,又不是我要杀你儿子!”
母亲细弱的手臂,竟然使出惊人的力量,把青春期的少年拉回来。
阮唐吓傻了,只懂喘气,不会吸气。
母亲语气温柔安慰他,“别怕别怕,吸气呼气,慢慢来慢慢来。”
她平时再怎么苛刻阮唐,可阮唐还是她的儿子,怀胎十月,苦难十月的骨肉。
阮唐大难不死,还受到母亲温柔待遇,渐渐平复下心跳。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他永生难忘。
直到许多年后,阮唐还是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就一两秒的时间。
女人把母亲推了出去,他和女人同时趴在栏杆往下看。
母亲身体压塌一大片自行车,脖颈骨头折断,像是软皮似的被头颅重量拉长,好像快要耷拉到地上。
可怕极了,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长脖子女妖怪。
他张大嘴,整个人身周好像没有了空气。眼前泛白,心脏疼得四分五裂,耳里电流嗡嗡声,被外界排斥。
女人欣喜若狂,鼓掌欢呼,终于死了,她还是赢了。
这件事后,他又遇见了八岁时候见到的男人,是电视上经常能看到的临城富翁席广智。
席广智告诉他,给他一封信,说是母亲给自己留下的东西。
阮唐其实有些疑惑,那个女人一直都不提什么生死,她经常说自己要活到九十一百,到那时候自己可以上电视炫耀。
把以前看不起自己的人全部熬死,那是一件多么耀武扬威的事啊。
怎么会给自己写遗书?不可能会写的,在她眼里,提前写遗书是晦气的东西,剪掉寿命的东西!
阮唐吸了吸鼻涕,用颤抖的指尖撕开信封,拿出信。白纸黑字,那是母亲的字迹。
明明不可能,可偏偏就是。
席广智抚摸他的头,阮唐很抗拒,有求于人,所以咬着牙承受。
“美宏的愿望是死了进我家祖坟,这样你也是席家的人。她努力上半辈子,她要的是什么,作为你的母亲,你不会不知道。”
阮唐讥讽地笑,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母亲晚上说梦话,也是说自己要嫁进豪门,做一个豪门太太。
哪怕是死了,她也要入豪门祖坟。她说入祖坟那可比嫁给人做姨太好得多,姨太可是没资格入祖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