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靳冉脚步停了一瞬,复又往前走去,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显得有些低沉,“那你可以和我说说石小姐。”
背上的人不再说话,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进了院子关了门,林靳冉正要往屋内走,背上的人动了动,“放我下来吧。”
林靳冉依言放下她。
月色如水,夜色里前面的铺子依稀有些从前的样子。
杜康看着,轻声道:“这是我奶奶的裁缝铺,她以前是个绣娘,会绣双面绣。那个年代做学徒是很可怜的,师傅可以随便打骂,前几年都没有工钱,饭都不怎么吃得饱。后来她学成了,又要白天黑夜的做活,眼睛很快就看不清了。好在新中国成立,她才能回来白水镇。”
“镇上已经没有她的亲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乡里邻居帮忙,赁了一间屋子给她,她就开始接些缝补的活,勉强维生。然后又遇到了我爷爷,他们以前就认识,爷爷和以前一样,送她老谭弄底的白兰花,他们就结婚了。”
“我爷爷参军,她就在家里开了间裁缝铺,名声传遍白水镇,甚至宁城城里人都慕名而来找她做衣服。这间铺子以前是没有名字的,早些时候是没钱做招子,后来是太有名完全没必要。要结婚的新娘,都会来找我奶奶做一件大红旗袍。”
“她靠着这个小小的铺子,养活了叔爷爷,养活了我爸爸,也养活了我。她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所以高中的时候我选了美术,就已经想好了,等我大学毕业,就会回来,继承这个铺子。我会把屋子全部翻新,装修成她喜欢的样子,把院子种满花,种下她最爱的白兰,让石小姐的裁缝铺回到以前最有名的样子,大家都夸这家店的裁缝手艺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复杂的神色,混杂着怀念、敬佩与满足。
林靳冉突然发现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自己的视线,那个在舞蹈室里迷茫的女孩长大了,也变得自信、耀眼。她有了自己的梦想,有了自己的坚持,多好的事,可这段蜕变的时间,他错过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失去了那么多,早已认清现实,不再幻想。
可是这一刻,他恍惚明了,那段缺失的时光,可能会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杜康喝多了酒,脑子虽然清醒,整个人却软绵绵的,她索性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双手托腮,撑住沉重的脑袋。
前面的小楼映照着街上的灯光,和她青春时期迫不及待勾画的一模一样,“只是可惜,她走得太早,没看到。”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拼尽全力,满心期待去做一件事,就怕来不及,就怕时间不够,偏偏一语成谶。我的人生,好像总是这样。来不及出生让爸爸看一眼,来不及和妈妈相处,来不及让奶奶等我长大,来不及和你说再见。”
她神情平静,说出的话却让林靳冉的理智瞬间崩塌,尤其是最后一句。他双手握拳,青筋暴起,预想中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有很多话可以安慰她,可事到临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撕开的伤口鲜血淋漓,他都不敢看一眼,她该有多难受。
林靳冉慢慢俯下身子,半跪在台阶下方,视线和她齐平。
“杜康。”他轻声唤她,声音嘶哑,“我不能保证以后所有的事都能顺遂如意,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月光下的青年神色郑重,阴影和光明在他脸上肆意晕染,宛如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他向来说到做到,可是……
“你不去环游世界了吗?”杜康看着他,眼里有不自知的悲哀,“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座古老的镇子,可你的世界很大。林靳冉,等一切结束,你还可以找回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林靳冉低头笑了笑,“我记得当时在舞蹈室,我说的是‘这勉强算一个梦想’吧。我得承认,在青春期的时候,我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谈起梦想这种崇高的话题,总不能说‘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吧,那太愚蠢了,于是就绞尽脑汁想了那么一个看似潇洒的目标。”
“但杜康,我现在长大了,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林靳冉握住她的手,“我想和你在一起,在白水镇,在十里街,过三餐四季,充满人间烟火的日子。”
握住她的双手宽大有力,杜康几乎快被说服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的工作呢?”
“我的工作性质并不需要每天去办公室,给我一台电脑,就可以工作了。”林靳冉道。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透彻的交谈过,从梦想到现实,好像她以为的所有都不再是阻碍。杜康望着天上越来越亮的月亮,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