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分不清昼夜与黄昏,赵槃从皇宫高百尺的摘星楼上下来,猛然闻得远处的街府之间隐隐有炮竹车马之声,溢着丝丝喜庆之意,才想起时辰不早了。
沈将军战功赫赫,端的是肱股之臣,说他是文武百官第一臣子也不为过。他的嫡长女办生辰,自然也是煊赫热闹无与伦比的。
只是,他明知阿弗百般求着要去将军府是别有用心的,可对上她剪水似的双瞳,亮泪细细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要动恻隐之心。
阿弗,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总因隐隐觉得,阿弗想要走。所以他不得不硬着心肠,违拗她的意思,就为了能留住她。
九岁那年,他曾见到过一个跟阿弗很像很像的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跟她一样,明眸善睐,仪静体闲,举手投足都透着令人疼惜的可爱。他的亲母妃当时跟他说,那是卫国的卫长公主阿芙,如果他喜欢,将来父王是会为他赐婚的。
赵槃始终没忘记那个约定。
不过后来,听说卫国城破了,黄城里烧起了熊熊大火。卫长公主也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失足摔下了城墙红颜殒命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觉得自己就像走在黑暗与孤独的双重峡谷里,仰天一望,唯一的星星陨落了。
直到平复卫国之乱时,他肩部中了毒箭流落荒野,被一个上山采药的姑娘给救了。
少女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拿山泉水和芽菜汤救回了他的命。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少女那清丽的面庞,车矢菊般的淡淡笑容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视线。
赵槃呼吸一窒。
若非眉心有那样一道触目惊心的疤,他几乎把她认成当年的卫长公主。他不敢相信天下居然会有这样相似的面孔。
可当年卫长公主的尸身是他亲自收敛的,如今坟头已长满了青草。
眼前人,绝不会是卫长公主。
饶是如此,他还是把她带回去府郏
本以为只是一晌贪欢,后来却发现,卫长公主阿芙在他心中留下的影子越来越淡,逐渐被另外一个同音不同字的名字取代。
那就是阿弗。
冰凉凉的雨丝落在手臂上,赵槃闭了闭眼睛,灵台过了好久才重新恢复澄明。
阿弗和沈婵从偏房内出来,为了不掩人耳目,便左右分道走了。
临走前,沈婵问,“我以后要怎么见你?”
阿弗很艰难地说,“没特殊情况,估计很难见我。”
沈婵皱了皱眉,“我有点不太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阿弗嘴唇翕动,“我也不明白。”
沈婵又问,“那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阿弗叹了口气,“也不太能。他不喜欢我跟你来往。”
沈婵有些泄气,“那到底该怎么办啊?”
阿弗想了想,说,“可以的话,叫你长姐多缠着他吧。反正他们将来是夫妻的。”
赵槃应该只是喜欢她这张酷似卫长公主的脸,所以才独占着不肯松手。男人都喜新厌旧,一旦有了新欢,必然不会再执着于她,她就有更多的机会谋划离开的事。
这事应该不难,她刚刚还见过沈大小姐,那当真是位端庄娴雅、美若天仙的妙人儿,更何况那位妙人儿还心心念念地喜欢着他。
沈婵扶了扶额,“这倒不用你担心。我那个姐姐,你想劝她回头都难。”
阿弗望了望天色,复又算了算时辰,“就这样吧。我估计该回去了,以后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联络你的。”
她刚一回到前院,就叫宋机从椅子上跳下来,茶杯里的水都洒得满处都是,满头青筋暴起,“姑娘奶奶!您刚才去哪了?还以为您跑了,差点把小王给吓死1
把太子爱妾给弄丢了,赵槃还不得把他给活剥了。
阿弗不理会他。
沈婵这时也来了前厅,冷哼了声,“世子爷,瞧您那点胆儿。”
宋机嗔,“呵?哪来的黄毛丫头。”
两人一来二去便拌起嘴来,阿弗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摸到了将军府的小门,便见漫天雨色中,一书生模样的青衣公子正打着把油纸伞站在门口,仿佛正在卖些字画。
闻声,他也回过头来,眼睛瞪着,“你是……阿弗?”